第87集 雨洞悟医禅
陇州城西的药铺后院，晨露还凝在黄芩的叶片上，秦越已将行囊捆得结结实实。他望着廊下正为患者诊脉的双经渡，喉头动了动，终究还是按捺住上前催促的念头。自半月前在药铺听双经渡讲解《内经》阴阳平衡，他便认定此人是能解开自己医道困惑的良师，软磨硬泡了三日，才得允同行。
秦越。双经渡放下患者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晨露的清润，把那包防风给我。
秦越连忙应声，将药包递过去时，见双经渡正往药方上添桂枝三钱，忍不住问：师父，此人明明恶寒无汗，是麻黄汤证，为何用桂枝？
双经渡笔尖一顿，抬眼看向患者：你昨夜是否梦遗？
患者一愣，红着脸点头。双经渡便对秦越道：《内经》言劳则气耗，他素体虚弱，麻黄发汗之力过峻，恐伤阳气。桂枝解肌，兼顾营卫，更合其证。说着将药方推过去，药煎好温服，盖被稍歇即可，不必强求汗出。
患者千恩万谢地去了，秦越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柜上的铜环。他自幼随父学医，记熟了三百多首方剂，却总在临证时犯难，此刻听双经渡三言两语点透关键，只觉心口像被晨光照透，亮堂了不少。
走吧。双经渡已背起行囊，那只装着《内经》古注本的蓝布包被他贴身掖着，陈仓古道多险，早行早歇。
出了陇州城，官道两旁的白杨树叶已染上秋黄，风过处簌簌作响，像谁在低声絮语。秦越跟在双经渡身后，见他走得不快，却步步稳健，偶尔弯腰拾起路边的草药，或是驻足观察山石间的水流，倒不似赶路，反倒像在寻常散步。
师父，我们这是往哪去？秦越忍不住问。
西行。双经渡指着远处连绵的秦岭余脉，过陈仓，经散关，便入河西了。
河西...秦越喃喃道，他曾听药商说过，河西走廊常年风沙，疫病频发，只是不知双经渡为何偏要往那苦地方去。
双经渡似看穿他心思，淡淡道：医道在诊室，更在江湖。哪里有病痛，哪里便该有医者的足迹。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道旁一丛开着淡紫小花的植物，认得这个吗？
秦越俯身细看，叶片呈戟形，根须带着辛辣气，脱口道：是败酱草？
双经渡点头，能治肠痈，只是需与薏苡仁同用，方能引药归经。他拔起一株，抖掉根部的泥土，《金刚经》说如筏喻者，药材如筏，配伍如渡，缺一不可。
秦越将这话记在心里，正想再问，天边忽然滚过一声闷雷。抬头看时，方才还晴朗的天空已被乌云压得低低的，风里卷着湿冷的潮气，眼看就要下大雨。
快走！双经渡拉着他往道旁的山坳走，前面似有山洞，先避避雨。
两人刚钻进山洞，豆大的雨点便倾盆而下，砸在洞口的岩石上，溅起白茫茫的水雾。山洞不深，却干燥，角落里堆着些枯枝，像是先前有过路人在此歇脚。双经渡捡了些干柴，取出火折子点燃，橘红的火光立刻驱散了洞外的湿冷。
这雨怕是停不了了。秦越望着洞外密如帘幕的雨线，有些发愁。他自幼在药铺长大，虽也走村串户问诊，却极少在野外过夜，此刻听着洞外呼啸的风雨，心里竟有些发慌。
双经渡却显得平静，他从行囊里取出干粮，分了一半给秦越：先垫垫肚子。见秦越捧着干粮出神，又道，怕了？
秦越脸一红，摇头道：不怕，只是...这雨太大，不知何时能停。
雨有起止，心无挂碍。双经渡咬了口干粮，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温和，《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你看这火，它只在柴上烧，不攀附，不执着，所以能暖身。人心若能如此，便不惧风雨了。
秦越低头咀嚼着干粮，舌尖尝到一丝苦涩，不知是干粮的味道，还是双经渡话里的深意。他想起自己年少时，总急着证明自己医术高明，遇着疑难杂症便焦躁不安，如今想来，那份执着，倒真不如这洞中的火，来得纯粹自在。
雨下了整整一个时辰，洞口的积水渐渐汇成小溪，顺着地势往山下淌。秦越靠着洞壁坐着，只觉寒气从脚底往上钻，浑身渐渐发起冷来，牙齿忍不住打颤。
怎么了？双经渡察觉到他异样，伸手探他额头，好烫！
秦越这才惊觉，自己竟发起高热来，身上又冷又酸，像是被无数根针在扎。师父...我...他想撑着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坐回去。
双经渡迅速解开他的衣襟，见他舌苔白腻，又按了按他的脉，眉头微蹙：是外感风寒，又受了洞中的湿气，寒邪束表，湿浊内阻。他起身查看行囊，还好带了生姜和葱白。
秦越昏昏沉沉地看着双经渡取出生姜，用石片刮去外皮，又剥了几截葱白，在火边架起陶罐，倒进水囊里的水。火光映着双经渡的侧脸，他的动作不快，却有条不紊，每一片生姜的厚薄都差不多，葱白也切得整整齐齐。
师父...秦越声音发哑，弟子无用，才刚出发就...拖累您了。
双经渡回头看他，眼神里没有半分责备：医者不自医，是常事。你平日给人诊病时细心，轮到自己反倒疏忽了。他往陶罐里丢了些干草，让火更旺些，《内经》说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你方才忧心雨势，心神不宁，这才给了风寒可乘之机。
秦越闭上眼睛，想起方才自己坐立不安的模样，果然如双经渡所说，是自己先乱了心神。他想再说些什么，却抵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意识渐渐模糊。
朦胧中，他感觉有人扶着自己的肩膀，将一碗温热的汤药送到嘴边。药味辛辣，带着冲鼻的姜气，喝下去却像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肚里淌，浑身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些。
慢点喝。双经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量，这生姜葱白汤，能辛温解表，发散风寒。你且安心躺着，听我说段话。
秦越点点头，靠在洞壁上，听双经渡缓缓开口：从前有个僧人，在山中遇着暴雨，躲进山洞，见一只蜘蛛在洞角结网。雨打风吹，网总被冲破，蜘蛛却一次次重结。僧人问蜘蛛：你不觉得难吗？蜘蛛说：网破了便重结，想那么多做什么？...
双经渡的声音很轻，像洞外的雨丝，细细密密地落在心上。秦越听着听着，只觉心里的焦躁渐渐散去，身上的酸痛似乎也轻了些。他想起自己学医时，总想着要成为名医，要治好天下的病，却忘了医道本就如这蜘蛛结网，遇到难处，修补便是，何必执着于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秦越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雨已经停了，洞口的天空挂着一道淡淡的彩虹，阳光透过水汽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动了动身子，竟发现高热退了，身上也不酸了，只是还有些乏力。双经渡正坐在火堆旁，翻看那本《内经》古注本，晨光落在书页上，能看清他指尖划过的字句。
师父...秦越挣扎着坐起来。
双经渡合上书本，笑了笑：醒了？感觉如何？
好多了。秦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碗姜汤真管用。
是你自己想通了。双经渡递给他一块干粮，药能治病，心能愈情。方才你听故事时，呼吸渐渐平稳，那便是心神安定，邪气自退。他望着洞外的彩虹，你看这雨过天晴，多像生病，再大的风雨，总会有停的时候。关键是风雨里，你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心。
秦越望着彩虹，忽然明白过来。双经渡教他的，从来不止是药方，更是医道里的从容。就像这洞中的火，不攀附，不执着；像那结网的蜘蛛，破了便重结；像这雨后的虹，历经风雨，才见光彩。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师父，我们走吧。
双经渡点点头，背起行囊，率先走出山洞。秦越跟在他身后，脚下的路还带着泥泞，却走得比来时稳当。风里带着雨后的青草香，远处的山峦被洗得格外青翠，他忽然觉得，就算前路再有风雨，自己也能像双经渡那样，从容应对了。
只是他不知道，陈仓古道的险，远不止风雨。前方的关隘处，正有一场更大的考验，在等着他们师徒二人。
这古道之上，还会遇到什么阻碍？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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