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青云宗的山峦。医庐内,药香与烛火的气息交织,氤氲出一片难得的安宁。林晚肩头那道狰狞的伤口终于拆了线,新生的皮肉泛着淡粉色,如同初雪覆盖的荒原上,悄然绽放的第一朵寒梅,脆弱,却蕴含着勃勃生机。
然而,这份初愈的静谧,被一阵仓皇失措的脚步声骤然撕裂。
苏小茶像一只被猎鹰惊扰的云雀,跌跌撞撞冲进院子,原本素净的小脸被烟灰与泪痕糊得一片狼藉,只剩下一双因极度惊恐而圆睁的大眼睛,在暮色中闪烁着水光。她跑得太急,气息紊乱,几乎喘不上气,双手死死攥着一块焦黑的物件,递到众人面前时,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颤抖:“找……找到了……在、在血影门分舵的废墟灰烬里……挖、挖出来的……是……是东宫……”
那是一块玄铁令牌,已被烈火灼烧得通体黢黑,边缘扭曲变形,触手冰冷刺骨。但令牌背面,那两个深深刻入、即便经历大火也依旧清晰可辨的字,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视线——“东宫”。
萧彻沉默地接过令牌。指尖触及那冰冷刻痕的刹那,一股远比北境寒风更凛冽的寒意,顺着经络直透心底,甚至引动丹田内那团混沌气旋微微一滞。这寒意并非单纯来自令牌本身,更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他记忆中皇城深处那股勾心斗角、阴冷算计的气息同源的能量残留。 他早该想到的。血影门如此猖獗,若没有滔天权势在幕后支撑,没有海量金银如流水般供给,怎能轻易办到?而在这大曜王朝,最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除了他那高踞东宫、时刻担忧储君之位受到威胁的皇兄萧景,还能有谁?
“他怕了。”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压出来。他五指猛然收拢,将令牌死死攥在掌心,用力之大,连指节都绷紧失血,微微颤抖起来,手背上那道野兽留下的疤痕也随之扭曲。“怕我活着回到北境,怕我记着太液池畔的旧恨,更怕我这‘已死’的质子,有朝一日,会成为挡在他通往龙椅那康庄大道上的一颗……硌脚的石头。”
刘长老面色凝重如水,接过令牌,凑到摇曳的灯焰下细细端详,花白的眉毛紧紧拧成了一个死结,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忧思:“太子……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勾结魔道余孽……此等行径,若证据确凿,足以震动朝纲,动摇国本啊!”
“他不会让证据‘确凿’的。”萧彻唇边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眼中锐光乍现,如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骤然劈裂的闪电,“他会先下手为强。将‘勾结魔道’、‘屠村叛国’的罪名,用最恶毒的方式,牢牢扣在我这颗‘已死’之人的头上。届时,他再以‘替天行道’、‘清剿魔孽’的名义,不仅能名正言顺地彻底抹去我的存在,更能将‘包藏祸心’的青云宗,一并从这世间连根拔起。”
话音未落,一名外门弟子神色仓皇地奔来,气喘吁吁地禀报:山下的城镇、驿站,甚至官道旁的歇脚亭,一夜之间贴满了海捕文书。纸上绘着的萧彻面容,竟有七八分相似,旁边罗列的罪状更是触目惊心——“北境质子萧彻,勾结血影门,屠戮石洼村,叛国投敌,罪大恶极,现藏匿于青云宗,凡擒获或献其首级者,赏黄金千两!”
这恶毒的谣言如同瘟疫般借助风势急速蔓延。午后,林晚去后山采集帮助伤口愈合的草药,便亲耳听见几个看似寻常的行脚商,在凉亭里唾沫横飞地议论:
“听说了吗?青云宗胆大包天,藏了个叛国的皇子!”
“何止是藏匿!据说那皇子在北境时就跟魔修沆瀣一气,石洼村几十口人,就是他献给血影门的投名状!”
“啧啧,难怪血影门如此嚣张,原来是有皇室贵胄在背后撑腰……这青云宗,怕是要大祸临头喽!”
林晚听得浑身血液倒流,气得指尖冰凉,忍不住想上前辩驳,却被身旁一位较为年长的师姐死死拉住手腕,低声急劝:“林师妹,莫要冲动!这些人眼神闪烁,言语刻意,分明是有人指使在此散布流言,你此刻出去理论,无异于自投罗网,正中他们下怀!”
她咬着牙,强忍怒火回到宗门,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告诉萧彻时,眼圈通红,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委屈和愤怒:“他们怎能如此颠倒黑白?你明明……明明是豁出性命才从那些黑衣人手中救下残存的村民……”
萧彻正坐在院中冰冷的石凳上,垂眸专注地打磨着一把寻常的铁剑。粗粝的砂石摩擦剑身,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闻言,他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抬眼看了看林晚,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湖,可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湖面之下,正涌动着压抑的怒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语气淡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萧景要的,从来就不是真相。他只要让这天下人,都相信萧彻罪该万死,就够了。”
一旁的铁风正用沾了兽油的粗布,用力擦拭着他那柄门板般的“护山”重剑,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怒火,“锵”地一声将重剑顿在身旁的石桌上,震得桌面上的茶盏嗡嗡作响:“他娘的!欺人太甚!这狗太子简直不是个东西!萧兄弟,咱不受这窝囊气!大不了老子陪你杀回皇城,掀了他那东宫的屋顶,看他还敢不敢满嘴喷粪!”
“放肆!休得胡言!”刘长老厉声喝止,目光如电扫过铁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室与宗门早有约定,互不干涉。一旦我等率先动武,便是授人以柄,给了朝廷大军压境的借口!青云宗数百年的基业,绝不能毁于一时的意气用事!”他转而看向萧彻,语气沉缓,却字字重若千钧,“少年人,此劫因你而起,却已关乎宗门存亡。你,待要如何?”
萧彻缓缓放下手中的铁剑。打磨过的剑刃在最后一线夕阳余晖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目而冰冷的寒光,映亮了他半张清俊却线条冷硬的侧脸。“我不会连累青云宗。”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疏离。
“你要走?”林晚心头猛地一紧,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和一丝……失落。
“他们的目标是我。”萧彻的目光掠过林晚写满担忧的脸庞,又看向怒发冲冠的铁风,以及紧紧攥着一叠新画好的符纸、小脸吓得发白却仍强自镇定的苏小茶,“我若离开,流言失去了靶心,自然便会逐渐平息。宗门……或可保全。”
“可是天下之大,如今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林晚急切地追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朝廷定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北境是死路,皇城是绝境,你……”
萧彻沉默了。是啊,天地茫茫,竟无一处可立锥。一种深沉的无力与孤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丹田内的混沌气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情绪,旋转变得缓慢而沉重,仿佛在哀悼这无处可去的漂泊。
“怕个鸟!”铁风猛地一拍大腿,声若洪钟,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我铁风的剑,生来就不是吃素的!谁想动你,先问过我的‘护山’答不答应!”他挥舞着沉重的剑身,带起一阵劲风。
苏小茶也鼓起天大的勇气,往前挪了一小步,将手中那叠墨迹未干的符纸小心翼翼地捧到萧彻面前,声音虽轻如蚊蚋,却透着一股异常的坚定:“萧、萧师兄……我……我最近研习了好几个新、新的防御阵法……虽、虽然还不熟练……但、但一定能帮上忙……护你周全……”
萧彻彻底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面孔——铁风那不加掩饰的赤诚与豪迈,苏小茶怯懦外表下迸发的勇敢,刘长老深沉目光中蕴含的期许与担忧,还有林晚那双清澈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关切、焦急,以及那一丝……不愿他离去的挽留。在勾心斗角、视亲情如筹码的皇城,他是多余的存在;在杀机四伏、只能依靠自己的北境雪原,他是孤独的困兽;唯有在这里,在这座飘荡着药草清香、看似与世无争的青云宗,有人会为他怒发冲冠,有人会为他忧心如焚,有人会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出“我护你”。
掌心的玄铁令牌依旧冰冷刺骨,但胸膛里那颗几乎被仇恨和世态炎凉冰封的心,却仿佛被投入了一簇炽热跳动的炭火,烫得他灵魂都在微微震颤。他忽然明白,自己那看似仗义、实则逃避的“不连累”,或许才是最为怯懦和自私的选择——那是在辜负和背叛这份沉甸甸的、他从未敢奢望过的情义。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带着晚春山间寒意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奇异地点燃了沉寂已久的热血。混沌气旋仿佛被这心境的转变所引动,从之前的沉滞中苏醒,开始加速旋转,散发出一种包容而又坚定的气息。 他重新抬起头时,眼中的迷茫与挣扎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手中即将出鞘利剑般的锐利与坚定。
“是我错了。”萧彻的声音恢复了沉稳,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太子设下此局,步步紧逼,就是要逼我孤身离群,自投罗网。我若退缩,不仅自身难保,更会坐实谣言,将真心待我的宗门,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转向刘长老,郑重抱拳,躬身一礼:“长老,萧彻一时糊涂,险些误入彀中,愧对宗门庇护之恩。当下之计,固守宗门,静观其变,方为上策。但坐以待毙绝非良策,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找到太子勾结血影门的铁证,方能撕破他的伪装,扭转乾坤!”
刘长老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嗯……迷途知返,善莫大焉。你能勘破此局,想到主动破局,心性已然不同。蛛丝马迹已现,接下来,便是猎手与猎物,各凭本事的博弈之时了。”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墨色山脊,无边的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笼罩下来。但议事堂内的灯火,却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明亮,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年轻而坚定的脸庞,在黑暗中,燃起一片充满生机的希望之光。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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