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王玉瑱才踏出太常寺那庄严却略显沉闷的署衙大门。一日公务繁杂,让他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
可当他回到自家府邸,刚跨过那高高的门槛,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往常肃立迎候的门房小厮,今日脸上都绷着一种古怪的、欲言又止的笑意,见他看来,又慌忙低下头,肩膀却微微耸动。
一路往自己院落走,遇到的仆役丫鬟,无论在做着什么,见了他无不停下行礼,眼神里都闪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喜悦光芒,仿佛集体守着个什么天大的秘密,只瞒着他一人。
王玉瑱心下纳罕,正自揣度,却见父亲王珪身边最得力的老管家忠叔已快步迎了上来。忠叔向来沉稳的脸上,此刻也堆满了掩饰不住的褶子笑。
“二郎君回来了。”忠叔躬身行礼,声音里都带着暖意,“家主和夫人在东跨院花厅等着您呢,请您一回府便过去一趟。”
“东跨院?可知是何事?”
忠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只含糊道:“是天大的喜事,郎君去了便知。”
怀着满腹的狐疑,王玉瑱转身向东跨院走去。步伐不禁加快了几分,心里掠过种种猜测,却都不得要领。
东跨院的花厅里,已是灯火初上。王珪与杜氏并未像往常一样分坐主次位,而是并肩坐在窗下的软榻上。
王珪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眼神却并未落在字上;杜氏则轻轻拨弄着茶几上的插花,嘴角含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浅笑。空气中流动着一种温和而期盼的静谧。
王玉瑱整了整衣冠,迈步入内,恭敬行礼:“父亲,母亲。不知唤儿子前来,有何吩咐?”
王珪放下书卷,与杜氏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向来严肃的面容此刻也柔和了些许。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缓缓问道:“今日署衙公务可还顺遂?”
“回父亲,一切如常。”王玉瑱心中疑团更大,只能谨慎应答。
杜氏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嗔了王珪一眼:“老爷,就别卖关子了,瞧把孩子唬的。”
她转向王玉瑱,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喜悦,声音温软,“二郎,唤你来,是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
王玉瑱心下一动,隐约捕捉到了什么,目光不由看向母亲。
杜氏含笑继续道:“今日太医来府上请平安脉,顺道也给慕荷看了看。”
她顿了顿,满意地看到儿子脸上瞬间绷紧的关切神色,“太医说,慕荷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脉象稳健,只是初初有孕,需要好生静养安胎。”
“嗡”的一声,王玉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似乎有短暂的鸣响。他愣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看着父母带笑的面容,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怀孕……慕荷……有孩子了?
那瞬间,白日署衙的烦闷、归途中的疑惑,全都烟消云散。
一种巨大而纯粹的喜悦,像温热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他。他下意识重复道:“慕荷……有孕了?”
王珪将儿子的失态看在眼里,这次却并未出言训诫他不够沉稳,反而眼中闪过一丝理解的微光。
他点了点头,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不错。我太原王氏嫡系,又将添丁进口了。你即将为人父,往后行事,更需稳重周全。”
杜氏也柔声嘱咐:“慕荷如今需要静养,你回去后,要多体贴些,但也不必过于紧张,反让她不安。太医已开了安胎的方子,一应事宜,为娘都会打理妥当。”
王玉瑱这才真正回过神来,巨大的狂喜冲击着他的胸膛,让他几乎想立刻奔回自己的院落。
他俊朗的脸上绽开毫不掩饰的笑容,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儿子……儿子知道了!谢父亲、母亲告知!儿子……儿子这就回去看看慕荷!”
看着儿子那几乎要雀跃而去的背影,王珪和杜氏再次相视一笑。
厅内烛火温暖,映照着这对位高权重的夫妻脸上,那与寻常百姓家无异的、对于孙辈的期盼与喜悦。
王玉瑱脚步匆匆地穿过庭院,晚风拂面,只觉得这暮色中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
王玉瑱几乎是步履带风地穿过一道道月亮门,廊下的仆役见他这般急切,都抿着嘴悄悄让路,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
他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父亲那些关于权衡、关于家族的沉重教诲,同僚的利用,乃至自己那层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属于“魂穿者”的疏离外壳,都在那“有孕”二字面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的院落就在眼前,灯火通明,比往常更添了几分暖意。
他一步跨进正房,内室里,楚慕荷正半倚在软枕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却似乎并未看进去,眼神有些飘忽,唇角含着一抹温柔而羞涩的弧度。
听得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正对上王玉瑱灼热而急切的目光。
“夫君回来了。”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想要起身。
“别动!”王玉瑱抢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动作有些慌乱,却又无比轻柔。
他就势在榻边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她脸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烛光下,她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波如水,一种难以言喻的、母性的柔光笼罩着她,让她看起来与平日分外不同。
“母亲……都告诉你了?”楚慕荷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眸,轻声问道。
“嗯!”王玉瑱重重地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碰触她依旧平坦的小腹,指尖却在距离衣料寸许的地方停住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迟疑。
就在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冲垮了他内心深处某道一直存在的壁垒。
他,王玉瑱,或者说,占据了这个躯壳的、来自千年之后的那个孤独灵魂,第一次在这个辉煌而陌生的大唐,感受到了一种真切无比的、血脉相连的牵绊。
不再是凭借原主残留的记忆去扮演一个角色,不再是冷眼旁观这个时代的繁华与倾轧,也不再是仅仅将温柔娴静的楚慕荷视为一个需要负责的、美丽的“妻子”符号。
这个悄然孕育中的生命,像一根无比坚韧的丝线,将他的灵魂与这个叫楚慕荷的女子、与太原王氏这个庞大的家族、乃至与这个波澜壮阔的贞观时代,紧紧地、实实在在地缝合在了一起。
从此,他不再仅仅是这个时代的过客或看客。这里,有了他的骨血,他的延续,他无法割舍的根。
“慕荷……”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感。
他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小腹,隔着薄薄的夏衣,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
“我们……有孩子了。”
这句话,不再是确认,而是一种宣告,一种对自身存在的重新锚定。
楚慕荷将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感受到他掌心微微的汗湿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抬起眼,望进他激动得有些发红的眼眶,心中那片因初孕而生的不安与茫然,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狂喜与珍视,那是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才会有的眼神。
“嗯。”
她轻轻应着,眼角也湿润了,“太医说,要好好安养。”
“对!安养!一定要好好安养!”王玉瑱如梦初醒,一连声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初为人父的笨拙与紧张。
“你想吃什么?缺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从明日起,院子里的事你都别操心了,交给下人,不,我亲自……”
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样子,楚慕荷忍不住破涕为笑,拉着他坐下:“夫君别慌,母亲都已安排妥当了。我很好,只是有些嗜睡罢了。”
窗外的夜色彻底笼罩下来,院中偶有巡夜仆役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屋内,烛火跳跃,将相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王玉瑱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感受着掌心下那微小的、代表着未来与希望的生命律动。
那份穿越时空的孤独感,在这一刻,被一种沉甸甸的、充满烟火气的归属感所取代。
这大唐的天与地,终于因为他血脉的延续,而变得真切可触,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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