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血色黎明
第三面尸镜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像是玻璃心脏被捏爆。
镜片四散飞溅，在晨光中划过一道道暗红色的轨迹，然后坠落在地，碎成更细的粉末。镜面中封存的魂魄残影在最后一刻发出无声的尖啸，随即化作青烟消散。
古祭坛上空，那旋转的七星图案剧烈震颤起来。
暗红色的光柱明灭不定，像是电压不稳的灯泡。图案中央那个模糊的、多肢的虚影发出愤怒的嘶吼——那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钻进脑海，震得人头晕目眩。
“不——！”
景文渊的咆哮从母镜中炸开，声浪在祭坛上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波纹所过之处，地面碎石被震成齑粉，七块黑色石碑表面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你竟敢……你竟敢毁我第三镜！”
母镜悬浮在石台上方三尺处，镜面中的暗红色光芒已经浓郁得像凝固的血浆。镜子剧烈震动，边缘的青铜镜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张清玄单膝跪在第三块石碑前，大口喘着气。他用苏婉秋残留能量凝聚的光团在毁掉镜子后彻底消散，那股短暂的暖流也从他体内退去，留下的只有更深重的疲惫和空虚。
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做到了。
七面尸镜，已毁其三。
祭坛阵法出现了明显的紊乱。上空七星图案的旋转速度忽快忽慢，中央虚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地面裂痕中渗出的暗红色液体流速变缓，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倒流。
“阵法被干扰了……”陈子轩在远处看得清楚，“玄哥成功了！”
但他没时间高兴。
围攻他的石傀虽然动作也受到了阵法波动的影响，变得有些迟滞，但依然在步步紧逼。石傀胸口的暗红色镜子光芒闪烁不定，像接触不良的探照灯，但每次亮起时，石傀的动作就会恢复一分灵活。
胖子那边情况更糟。
他刚才用紫荧晶粉干扰的那个石傀，在阵法波动的刺激下，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异。石傀表面的镜石开始出现细密的龟裂，裂纹中渗出黑色的粘液。那些粘液像有生命一样，在石傀表面蔓延、蠕动，修复着破损的部位。
更可怕的是，石傀胸口那面镜子，镜框边缘开始生长出细小的、肉芽一样的触须。触须缓缓摆动，尖端分泌出透明的黏液，黏液滴落在地，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老板！”胖子声音发颤，“这玩意儿……变异了！”
张清玄勉强抬头看去，瞳孔微缩。
“它在吸收祭坛下渗出的阴秽之物……”他声音嘶哑，“必须……尽快毁掉它……否则……”
话没说完，变异石傀动了。
它的动作比之前快了至少三成，而且不再僵硬笨拙，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流畅感。它几步就冲到胖子面前，六条手臂（原本是两条，但表面黑色粘液凝聚出了四条新的、半液体的手臂）同时抓向胖子。
胖子想要后退，但脚下被碎石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
六条手臂，封死了所有退路。
眼看就要被抓住——
“胖子！”陈子轩想冲过去帮忙，但被自己的石傀死死缠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挡在了胖子面前。
是阿雅的爷爷。
老人不知何时挣脱了阿雅的搀扶，他佝偻的身体在这一刻挺得笔直，枯瘦的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他的嘴唇快速翕动，念诵着土家族代代相传的、早已失传大半的祭祀咒文。
随着咒文念诵，老人脸上那些因阴蛊发作而出现的黑色纹路，忽然亮起了微弱的光芒——不是暗红色，而是土黄色的，像是大地深处的颜色。
光芒从他脸上蔓延到全身，最后汇聚到他的双手。
“山神佑我……”老人最后念出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像是整座山都在回应他的呼唤。
他双手向前一推。
土黄色的光芒从他掌心喷涌而出，化作一面半透明的光盾，挡在了变异石傀面前。
“轰！”
六条手臂同时砸在光盾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光盾剧烈震颤，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但竟然真的挡住了这一击。
变异石傀似乎被激怒了。它胸口的镜子疯狂闪烁，镜框边缘那些肉芽触须骤然伸长，像鞭子一样抽向光盾。
“啪！啪！啪！”
触须抽打的声音密集如雨。光盾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眼看就要破碎。
老人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渗出黑色的血。他维持光盾的双手在剧烈颤抖，手臂上的皮肤开始龟裂，渗出血珠。
但他没有退。
“爷爷！”阿雅哭着想要冲过去，却被老人用眼神制止了。
“阿雅……”老人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记住……我们土家人……从不怕山里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忽然向两侧一分——
光盾炸开了。
不是被击碎，而是老人主动引爆的。土黄色的光芒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扑向变异石傀。光点触及石傀表面的黑色粘液，发出“滋滋”的声响，粘液被迅速蒸发、净化。
变异石傀发出痛苦的嘶吼，六条手臂胡乱挥舞，想要驱散那些光点。但光点太多了，它们附着在石傀表面，不断侵蚀着那些黑色粘液。
趁这个机会，老人转身看向张清玄。
“年轻人……”他艰难地说，“第四块石碑……坤位……那是阵法的……薄弱点……”
他指了指祭坛东南方向的一块石碑。那块石碑比其他六块略矮，表面符文的风化程度也更严重。
张清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瞬间明白了。
古祭坛的七星布局，对应天上的北斗七星。但景文渊在布阵时，为了契合鬼哭岭的地脉走向，做了一点调整——将原本的“天权”位（北斗七星第四颗）移到了坤位（西南方向）。
坤位属土，主承载、包容。放在这里，本意是让阵法更稳固，能承载更强大的能量。
但这也是弱点。
因为坤位太“厚”了，能量流转比其他方位慢半拍。一旦阵法出现波动，坤位就是最先出现滞涩的地方。
而现在，阵法已经被干扰，坤位的滞涩会被放大。
如果在这个时候攻击坤位的尸镜……
张清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试了两次，都失败了。
老人看到了他的困境。
“阿雅……”他转头看向孙女，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不舍，“帮帮他……”
阿雅哭着点头。
老人笑了。那笑容很温和，像是放下了所有重担。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朝着变异石傀冲了过去。
不是攻击，而是……拥抱。
他用自己枯瘦的双臂，死死抱住了变异石傀的腰。石傀表面的黑色粘液立刻开始腐蚀他的身体，衣服冒烟，皮肤焦黑，但他抱得更紧了。
“爷爷！”阿雅撕心裂肺地喊道。
老人没有回头。他闭上眼睛，开始念诵另一段咒文。
这次不是祭祀咒文，而是……献祭咒文。
土家族最古老、最禁忌的巫术——以自身血肉魂魄为祭品，向山川大地借取力量的咒文。
随着咒文念诵，老人身上的土黄色光芒再次亮起。但这次光芒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收缩，全部汇聚到他体内。
他的身体开始发光。
不是普通的光，而是一种温暖的、厚重的、像是大地本身在发光的光。
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炽烈。老人的身体在光芒中变得透明，能清晰地看到骨骼、内脏、血管……然后，那些也开始发光。
最后，他整个人化作了一团土黄色的光球。
光球缓缓升起，悬浮在变异石傀头顶。
然后，坠落。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不是物理层面的爆炸，而是能量层面的湮灭。土黄色的光芒和石傀表面的黑色粘液碰撞、交织、互相湮灭，发出刺眼的白光和恐怖的能量冲击。
冲击波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出一道道深沟，碎石被震成粉末。离得最近的阿雅被冲击波掀飞出去，陈子轩和胖子也被震得连连后退。
只有张清玄，在爆炸发生的瞬间，用最后一点力气结了个最简单的防护手印，勉强护住了自己。
爆炸持续了足足十秒。
当光芒散去，烟尘落下时，原地只剩下一个直径三米的深坑。
变异石傀不见了。
老人的身体也不见了。
只有深坑底部，残留着一小撮灰白色的骨灰，以及几片焦黑的布片。
阿雅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到坑边。她看着坑底的骨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咬出了血。
陈子轩也冲了过来，想要扶她，但被她轻轻推开了。
阿雅跪在坑边，对着骨灰磕了三个头。每个头都磕得很重，额头撞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三下之后，她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
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
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但眼神已经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个会害怕、会紧张的山里姑娘，而是一种……带着决绝和坚毅的眼神。
她站起身，走到张清玄身边，伸手扶他起来。
“张大哥，”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做。”
张清玄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指向坤位那块石碑。
“那块石碑顶端的镜子，是第四面尸镜。”他说，“现在阵法紊乱，坤位滞涩，是破坏它的最好时机。但是……”
他看向剩下的五个石傀。
变异石傀被老人用生命摧毁了，但还有五个完好的石傀。它们似乎从刚才的爆炸中缓了过来，正在重新集结，朝着这边围拢。
而祭坛中央，母镜的震动已经达到了顶点。
镜面中的暗红色光芒疯狂闪烁，景文渊的咆哮一声接一声传来：
“老东西……你竟敢……你竟敢用血祭破我石傀！”
“我要让你们……全都死在这里！”
“全都死！”
随着他的咆哮，母镜开始向下投射更粗、更亮的血红色光柱。光柱笼罩了石台上的阵法，地面裂痕中渗出的暗红色液体流速骤然加快，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动力。
而祭坛上空，那个七星图案，竟然开始缓缓下降。
图案中央的多肢虚影，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它伸出了触手。
不是虚影，而是半实体的、暗红色的触手。那些触手从图案中垂下，像章鱼的腕足一样在空中摆动，尖端分泌着粘稠的液体。
触手缓缓伸向祭坛地面，伸向那些裂痕。
“它在尝试……直接接触祭坛下的东西……”张清玄脸色难看，“景文渊等不及了……他要强行唤醒……”
话音未落，第一条触手已经伸进了一道裂痕。
裂痕瞬间扩大了三倍。
更浓烈的腥臭味从裂痕中涌出，那味道比之前强烈了十倍，熏得人几欲作呕。裂痕深处，隐约传来了沉重的、像是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
每一声心跳，都让地面震颤一下。
祭坛下的东西，真的要醒了。
阿雅握紧了猎刀。
陈子轩握紧了桃木剑。
胖子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捡起一根断裂的石柱碎片当作武器。
张清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
他看着坤位那块石碑，又看了看围拢过来的五个石傀，最后看向祭坛中央那面疯狂震动的母镜。
时间不多了。
必须做出选择。
是先去破坏第四面尸镜，进一步干扰阵法？
还是直接攻击母镜，尝试彻底打断仪式？
又或者……
张清玄的目光，落在了那些从七星图案中垂下的触手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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