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诅咒，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刺，深深地，扎入了陈九的灵魂深处。
但他没有时间去理会。
他静静地，站在这片被自己力量彻底“归零”的、空无一物的世界里。这里，没有欲望，没有怨念，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纯粹的、等待被赋予意义的……虚无。
在那片虚无的中央，两个小小的、半透明的光团，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那是“欢喜妖”被彻底净化后，最本源的形态。那对男女的魂魄。
他们看起来，像两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懵懂，脆弱，充满了对这个未知世界的迷茫。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他们只记得，在永恒的黑暗降临之前，有一道声音，为他们讲述了一个关于星辰与文明的故事。他们只记得，有一轮黑色的太阳，将他们从无尽的痛苦中，解放了出来。
陈九，缓缓地，向他们走去。
他每走一步，这片虚无的世界，就多了一分色彩。脚下，生出了柔软的青草。空中，出现了柔和的光芒。
他走到他们面前，缓缓地，蹲下身。
他伸出手，那融合了星辰与深渊的力量，像两条温柔的溪流，从他的掌心，缓缓地，流出。
一条，是璀璨的、充满了创生意志的星光。它像一位最精湛的织女，开始，为那两个残破的魂魄，编织新的形态。记忆被重塑，样貌被还原，那些属于他们生前的、最美好的片段，像一颗颗珍珠，被串联起来。
另一条，是深邃的、充满了净化意志的暗影。它像一位最耐心的医师，开始，为他们洗去那烙印在灵魂最深处、长达三百年的怨念。痛苦被剥离，仇恨被消解，那些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的执念，像一层厚厚的污垢，被彻底地，清洗干净。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而又极其温柔的过程。
陈九的神情，无比专注。他不像是在施展什么通天的法术，更像是在……修复一件破碎的、珍贵的艺术品。
不知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缕星光，融入魂体，当最后一丝暗影，消散于无形。
两个完整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魂体，终于，重新，出现在了陈九的面前。
他们恢复了生前的模样。
男人，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女人，依旧是那个娇羞可人的闺秀。他们的身上，不再有任何痛苦的痕迹，只有一种，经历了大悲大喜之后，超脱了生死的、宁静与祥和。
他们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们看到了陈九。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贪婪，只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最纯粹的感激与敬畏。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对着陈九，深深地，弯下了腰。
“你们自由了。”陈九缓缓地，开口说道，“三百年的执念，已经了结。现在，你们可以选择，进入轮回，去开始一段新的、真正属于你们自己的人生。”
这是慈悲的，也是最符合“道”的安排。
但那对男女，却摇了摇头。
他们直起身，再次，对着陈九，深深地，一拜。
“我们……不轮回。”男人的声音，清澈而坚定。
“我们愿留下来。”女人的声音，温柔而决绝。
陈九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
“留在我身边？”他问道，“成为我的护法？”
这是大多数被超度后的强大魂灵，会做出的选择。追随强者，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最终，得以证道。
“不。”男人再次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看着陈九那双深邃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虔诚的光芒。
“我们力量微薄，不足以成为您的护法。”
“我们愿化为两盏灯。”女人接着说道，她的声音，像一阵春风，“一盏，照亮您前行的路。一盏，温暖您孤独的心。”
“不求回报，不问前程。”
“只求，能为您，奉献我们的一切。”
说完，他们再次，深深地，拜了下去。
陈九，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魂体，看着他们那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奉献的眼神。
他的心，那颗融合了魔主的威严与“陈九”的温情的心，在这一刻，被一股暖流，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那股暖流，自他灵魂深处，缓缓升起。
那不是力量的增长，而是一种……被理解、被肯定的、纯粹的温暖。
他明白了。
他们不是在寻求庇护，也不是在追逐力量。
他们是在用他们唯一的方式，来报答这份“解放”之恩。
这是一种，超越了交易，超越了追随的，最纯粹的……善意。
“好。”
陈九，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他伸出手，轻轻地，托起了那两个魂体。
“我，接受你们的奉献。”
话音落下，那两个魂体，脸上，露出了无比满足的、灿烂的微笑。他们的身体，开始，缓缓地，化作两道柔和的、纯净的光芒。
一道，是温暖的、如同晨曦般的金色。
一道，是宁静的、如同月华般的银色。
两道光芒，像两条温顺的小鱼，主动地，融入了陈九的体内。
当它们融入的瞬间，陈九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全新的东西。那不是力量，而是一种……“锚”。
一个，将他与这个世界的“温暖”，紧紧相连的锚。
一个，将他与这个世界的“宁静”，紧紧相连的锚。
现实世界。
欢喜禅院，大殿。
了尘方丈，正紧张地，盘坐在殿门口护法。他突然感觉到，整个大殿里，那股压抑了三百年的、沉重而诡异的气息，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宁静与祥和。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大殿中央。
陈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深邃，也更加……柔和。那里面，仿佛多了一丝，真正属于“人”的温度。
他站起身，看向那尊巨大的“欢喜佛”雕像。
此刻，那尊雕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不再是那副男女交缠的、暧昧的模样。它变成了一尊普通的、由山石雕刻而成的、盘腿而坐的佛陀。
佛像的脸上，那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充满了智慧与慈悲的、祥和的微笑。
那尊被污染了三百年的“欢喜佛”，被彻底，度化了。
了尘方丈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张着嘴，看着那尊石佛，又看看陈九，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他刚刚，见证的，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真正的……神迹。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对着陈九的背影，再次，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一次，他拜的，不再是高人，也不是神明。
他拜的，是“道”本身。
陈九没有回头。
他只是，迈开脚步，缓缓地，向大殿外走去。
“因果，已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了尘方丈的耳中。
“方丈，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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