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已了。”
“方丈，好自为之。”
陈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刻印，深深地，烙在了了尘方丈的灵魂之中。他没有回头，迈开脚步，缓缓地，向大殿外走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殿门，洒了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当他走出大殿的瞬间，整座欢喜禅院，仿佛都活了过来。那股盘踞了三百年的、沉重而压抑的气息，彻底烟消云散。空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新，带着雨后青草般的甘甜。风，也变得温柔，吹拂着庭院里的古柏，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如同梵唱般的沙沙声。
那些小沙弥们，从禅房里走出来，他们看着彼此，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与喜悦。他们感觉，压在自己心头的那座无形的大山，终于，被搬开了。
了尘方丈站在大殿门口，看着陈九的背影，看着那道沐浴在晨光中的身影，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两行浑浊的泪水，缓缓地，滑落。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座寺庙，将真正成为一片，能够普度众生的，净土。
他再次，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一拜，是为众生。
陈九走下山门，踏上了那条来时的古道。
青川山脉，在他的身后，依旧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但他知道，这里的“仙”，已经不再是虚假的幻象，而是真正的、宁静的道韵。
他该回去了。
“影”的棋子，已经被拔掉。但“影”本人，却像一根毒刺，扎在了他的心头。他必须尽快找到“影”的本体，将这个隐患，彻底清除。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了了尘方丈有些迟疑的声音。
“大师，请留步。”
陈九停下脚步，转过身。
了尘方丈快步走了上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为难与困惑。
“寺里……来了一位特殊的香客。”他双手合十，歉然地说道，“她……指名要见您。”
陈九的眉头，微微一挑。
“香客？”这座寺庙，地处偏僻，隐世三百年，除了那些被“欢喜佛”幻象吸引来的信徒，几乎不会有外人到访。了尘方丈口中的“特殊”，又是指什么？
“她是谁？”
“她……她说，她叫林瑶。”
林瑶。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陈九的心脏。
他那张刚刚恢复了平静的、古井无波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细微的波澜。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陈九的心中，闪过些许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的情绪。
他点了点头。
“带我去见她。”
寺庙的会客室，简单，而雅致。
林瑶，正坐在一张梨花木的茶桌旁。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冲锋衣，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带着些许风尘仆仆的疲惫。她的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了的茶，但她，一口都没有喝。
她的眼神，很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正紧紧地，盯着门口。
当陈九推门而入的瞬间，林瑶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身形。但他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气息，却让整个房间，都仿佛变成了他的领地。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仿佛君临天下的威严。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片包含了整个宇宙的夜空，漠然，慈悲，却又带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遥远的距离感。
他就像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而她，只是一个卑微的、仰望神明的凡人。
那一瞬间，林瑶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她感觉自己和眼前这个人之间，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名为“境界”的天堑。
她心中的那个，会在江边咧着嘴傻笑，会因为一碗面而满足，会为了救别人而奋不顾身的少年，在哪里？
眼前这个“人”，是谁？
陈九也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眼中的陌生，看到了她眼神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浓浓的担忧。
在看到她眼神的瞬间，陈九身上那股仿佛与天地同在的、属于“魔主”的威严，如同退潮般，无声无息地，敛入了他的体内。
那是一种，极其自然，而又极其迅速的转变。
仿佛，他只是脱下了一件，不合身的、沉重的外套。
那双一半星辰一半深渊的眼眸，像是被晨曦融化的冰川，瞬间，变得清澈，变得温暖，只剩下她所熟悉的、那个江边少年的影子。
他脸上那副漠然而疏离的表情，也缓缓地，化作了些许无奈的、带着暖意的微笑。
“你怎么来了？”他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却是关心，“这里山高路远的。”
林瑶的心，猛地，一颤。
眼前的这个人，又变回了她所熟悉的“陈九”。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天差地别的变化，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她的心里。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站起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的眼神，看着他。
“你……还好吗？”她艰难地，问道，“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嗯。”陈九点了点头，他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很自然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这个回答，很模糊，也很敷衍。
林瑶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但她也知道，她现在追问，也问不出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所有疑问与担忧。她不是来追查他的变化的。她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份用牛皮文件袋装着的、厚厚的文件，推到了陈九的面前。
陈九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文件袋上。
文件袋的封口处，印着一个他非常熟悉的、龙飞凤舞的标记——“鸦”。
他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林瑶的声音，变得严肃而急促，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犹豫。
“老马出事了。”
“在‘鬼村’那个地方，他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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