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历一百三十五年，应天府。
夜色如墨，霓虹似火。
这座六朝古都，如今已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钢铁森林。
高耸的信号塔在夜空中闪烁着红光，如同一只只窥视人间的眼睛。
街道上，流线型的轿车在路灯下飞驰而过，留下两道红色的尾灯光影。
萨守坚站在一座融合了旧周的大明新式建筑风格百货大楼的顶层天台上，寒风卷着雨丝，打湿了他那身略显陈旧的灰色夹克。
他看起来就像个刚刚下班的中年社畜，满脸疲惫，眼神空洞。
但若是有四境之上的修士在此，定能看到他眼中那跳动不息的雷光。
“眨眼间，三百多年过去了.....”
萨守坚轻声低语，目光越过繁华的街区，望向遥远的北方。
那里是白山，是长生门所在，也是新法的发源地。
可如今，这新法，似乎也真的老了。
他这一路走来，见到了太多的无奈。
修行界人才凋零，年轻一代的修士，往往在三境门槛前徘徊一生，最终化作一捧黄土。
而世俗当中，十多年前被燕山学宫寄予厚望的灵芯技术，也卡在了瓶颈。
凡人的机械精度不够，成品率低得可怜。
而能用神念蚀刻的高阶修士，却又是少之又少，根本无法满足这庞大帝国的胃口。
“路在何方？”
萨守坚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空气中那躁动的电荷。
这城市的电力网络，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覆盖了每一寸土地，连接了每一个家庭。
电流在导线中奔腾，驱动着机器，照亮了黑夜，也维持着这个文明的运转。
“这是电……”
他睁开双眼，瞳孔深处，隐隐有一道金色的符箓在旋转。
“雷电、雷电，雷与电并不分家。”
“恩师曾言，道在红尘。”
“既然这世道变了，那我这神霄雷法，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
正思索间，下方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几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督察院干员，正手持电击枪，追逐着一名慌不择路的少年。
那少年衣衫褴褛，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着的是他刚从某家科技公司借来的新款灵芯样品。
“站住！再跑就不客气了！”
干员们大声呵斥，脚步不停。
少年却充耳不闻，他灵活地穿梭在车流中，像是一只受惊的野猫。
萨守坚眉头微皱。
他神念一扫，便已看清少年怀中抱着的物件。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硅片，上面刻画着密密麻麻的微缩符文，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
“劣质品。”
萨守坚摇了摇头。
这块灵芯的蚀刻工艺极其粗糙，灵力回路也不稳定，甚至还有几处断点。
放在燕山学宫，这就是妥妥的废品。
但在黑市上，这东西依然能换来一家人几年的口粮。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夜的宁静。
少年闷哼一声，浑身酸麻无力，瘫软在地。
怀里的盒子滚落一旁，里面珍贵的灵芯滑了出来，摔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完了……”
少年绝望的看着那堆碎片，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几名干员冲了上来，手中的电击棍狠狠砸下。
滋滋滋——
电流在少年身上跳跃，让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发出无声的哀嚎。
“住手。”
一个平淡的声音，突兀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干员们动作一顿，四处张望。。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巷口。
双手插在兜里，神情漠然。
“你是谁？竟敢阻挠督察院执法！”
领头的干员厉声喝问，同时暗中给同伴打了个手势，示意包抄。
萨守坚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少年身边，蹲下身子。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少年的伤口上。
掌心微热，一缕温和的电流渗入肌肉，瞬间止住了鲜血，并刺激细胞加速愈合。
“为了这点东西，连命都不要了？”
他捡起地上的灵芯碎片，语气复杂。
少年抬起头，满脸污垢，却眼神倔强：
“我爹...他是老匠人，得了尘肺病，没钱治，听说这东西能换很多钱......”
萨守坚沉默了。
虽然眼下的大明比起之前的王朝来的都更为繁盛，可问题同样一点都不少。
工业化的浪潮下，种种疾病是那些工人逃脱不了的梦魇。
“你究竟是谁！”
领头干员见状大怒，拿起手中的配枪，对着萨守坚就是一枪。
砰！
子弹呼啸而出，直取萨守坚眉心。
只不过，就在子弹即将触及他发丝的一瞬间，空气中突然爆起一团电火花。
滋啦！
那颗高速旋转的铜质弹头，竟在瞬间被高温熔化成了一滴铜水，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全场死寂。
干员们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
“修...修行者？！”
领头干员声音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虽然修行者间约定成俗，严禁干涉世俗。
但修行者的秘密在大明上下并不是什么隐秘，许多人都曾知晓。
甚至于，为了防止修行者作乱，大明同样有专门的修行者队伍，用以应对此事。
“阁下...这是督察院在办案，还请不要自误！”
他硬着头皮说道，同时悄悄按下了腰间的警报器。
很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三辆黑色的装甲车呼啸而来，停在了巷口。
车门打开，跳下来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执法队修士。
他们身穿特制的绝缘战甲，手持铭刻着破法符文的冲锋枪，个个气息彪悍，至少都是二境修为。
“何人在此闹事？！”
为首的一名队长冷喝一声，目光如电，锁定了萨守坚。
他并未认出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身份。毕竟萨守坚这百年来极少露面，且刻意收敛了气息，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中年大叔。
“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队长举起手中的法器长刀，刀身泛起幽蓝的光芒。
萨守坚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他看着这些气势汹汹的后辈，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丝淡淡的失望。
“这就是如今的修行界吗？”
“不修道心，只修杀伐；不问苍生，只问权柄。”
他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们手中的法器，是用来保护百姓的，还是用来欺压良善的？”
“放肆！竟敢教训本座！”
队长大怒，手中长刀一挥，一道凛冽的刀气便朝着萨守坚斩去。
“冥顽不灵。”
萨守坚摇了摇头。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反击。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道刀气临身。
轰！
刀气在触碰到他衣角的瞬间，便如泥牛入海，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他体内迸发出来的，浩瀚如海的恐怖威压。
滋滋滋——
周围的路灯突然疯狂闪烁，整条街道的电力系统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干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天空中，乌云汇聚，隐隐有雷声滚滚。
“这...这是......”
队长脸色惨白，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种威压，他只在元老院那几位供奉身上感受过。
不，甚至比那几位还要可怕！
“前...前辈......”
他颤抖着想要下跪。
萨守坚却并未看他，而是仰头望向那漆黑的夜空。
“道在变，法亦当变。”
“死守旧约，是修道还是修墓？”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如洪钟大吕，震耳欲聋。
而这些话语同样也不是说给在场的其它人听，更像是在呵问自己。
咔嚓！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萨守坚那张坚毅的脸庞。
“既然你们走不出这死胡同，那就由贫道来开这条路！”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雷光缭绕。
“去！”
一指点出。
一道细若游丝的电弧，瞬间没入了那名少年的眉心。
少年浑身一震，双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但在他的识海深处，一枚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符箓种子，正在悄然生根发芽。
“带他走。”
萨守坚看了一眼那名队长，语气淡漠。
“告诉元老院，这孩子我要了。”
“若是有人不服，让他们来龙虎山找我。”
说罢，他大袖一挥，卷起少年，身形化作一道电光，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留下一地目瞪口呆的执法队员，和那一地破碎的灵芯残渣。
……
数日后，龙虎山。
天师府内，张继先的后人，当代天师张元旭，正恭敬地站在下首。
上首坐着的，正是萨守坚。
“师祖，您真的决定了？”
张元旭神色复杂，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此举无异于向整个修行界，乃至大明官方挑衅。”
萨守坚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挑衅？不至于。”
“贫道只是想给这潭死水，扔块石头进去。”
他放下茶盏，目光深邃。
“灵芯的瓶颈，不在工艺，而在人心。”
“修行者自视甚高，发明之后，自然不愿意再俯身去做那些匠人的活计。而凡人虽有巧思，却受限于神魂，无法触及微观之妙。”
“这两者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贫道要做的，就是填平这道天堑。”
张元旭若有所思：
“师祖的意思是......”
“那个孩子你也看到了，他叫张小凡。”
萨守坚指了指偏殿方向。
“他虽然根骨平平，但对电流和机械有着天然的亲和力。”
“贫道为他授箓，并非让他去修仙问道，长生久视。”
“他只需要能够修行，也不需要有多高的境界，只需要能精微操控电流，能理解那些复杂的逻辑门电路。”
“这就够了。”
萨守坚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山下那连绵不绝的高压线塔。
“世道愈变，短短百年间的变化超过过往千年。”
“我等修行人士，怕也不能再独善其身......”
......
大明历一百四十年。
一个名为“天师科技”的公司，在应天府悄然成立。
这家公司推出的第一款产品，便震惊了世界。
那是一款叫做雷霆一代的通用型灵芯。
它不需要高阶修士手工蚀刻，而是采用了一种全新的生物电蚀刻技术。
通过培养特殊的电磁修士，让他们通过法力引导生物电流在硅晶圆上自动生成符文回路。
这种工艺虽然精度不如神念蚀刻，但胜在可量产，成本低廉，且良品率极高。
而雷霆一代的问世，彻底引爆了信息化的浪潮。
原本昂贵无比、只有军方和权贵才能使用的计算机，开始飞入寻常百姓家。
互联网雏形初现，信息高速公路开始铺设。
而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正是当年那个在街头被萨守坚救下的少年——
张小凡。
......
北平，燕京大学图书馆。
陈安看着报纸上关于天师科技的报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守坚这小子，也是个不甘平凡的。”
他放下报纸，目光投向窗外。
那里的天空，比百年前更加明亮，也更加繁忙。
无数看不见的电波在空中交织，传递着海量的信息。
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向着未知的未来狂奔。
“电磁金箓...生物电蚀刻......”
陈安手指轻叩桌面，若有所思。
“这倒是个不错的思路。”
“既然雷法可以如此演化，那其他的五行遁术呢？神念存思呢？”
“或许，我也该给这把火，再添点柴了。”
翻开本空白笔记本。
陈安抽出一支钢笔，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了一行行娟秀的小楷。
那不是注解，也不是心得。
而是一组组复杂的数学公式，和一个个精妙的空间几何模型。
这些是他这些年来对于空间的感悟，也是他对未来量子传输技术的某种预言。
写完最后一笔，陈安合上书本，将其放回原处。
“静待有缘人吧。”
他笑了笑，重新拿起扫帚，走向了那一排排沉默的书架。
窗外，夕阳西下。
金色的余晖洒在图书馆的红墙碧瓦上，给这座古老的建筑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而在那光辉深处，一个全新的时代，正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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