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广播电视塔。
这座高达四百余米的钢铁针尖，如同一柄刺破苍穹的利剑，笔挺矗立在风雨飘摇的夜色当中。
塔顶的信号灯有节奏地闪烁着红光，每一次明灭，都似乎在与天际那滚滚而来的雷霆遥相呼应。
狂风呼啸，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地拍打在塔身的钢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鸣。
萨守坚负手立于塔尖避雷针之侧。
他没有撑伞，亦未运起护体罡气。
雨水顺着他那张略显沧桑的脸庞滑落，浸湿了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夹克，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负责高空检修的寻常老工人。
只是那双眼睛，在漆黑的雨夜中，亮得惊人。
脚下，是这座大明帝国最为繁华的几座城市之一。
纵然风雨如晦，应天府依旧灯火通明。
“俗事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萨守坚俯瞰着这片光海，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支离破碎。
张小凡的成功已经证明他的想法。
只不过，想要让修行和俗世彻底合流，光靠如此还不够。
还需要一人以绝强的声望、实力，彻底推动。
本来此事陈安来做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萨守坚也知道他的性子，不会做这等强求人的事情。
而他自己在实力上，还差些意思。
所以此行，萨守坚是为了突破。
“古之修士，渡劫需寻名山大川，避世离俗，唯恐沾染半点因果。”
萨守坚伸出手，掌心向上，似乎在接引着虚空中那些躁动的电荷。
“然我之道，不在山野，而在人间。”
“这满城灯火，这万家安乐，这机器轰鸣，便是我之修行，我之因果。”
轰隆——！
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长空，将他的身影映照得明白。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将自己的神念，向着下方毫无保留的释放而出。
神念如水银泻地，瞬间覆盖了整座广播塔。
继而顺着塔身那粗大的输电缆线，如游鱼入海般，钻进了大明那庞大而复杂的国家电网当中。
刹那间，萨守坚的视野变了。
不再是肉眼凡胎所见的雨夜都市，而是一个由无数流动的光线构成的世界。
那是电流。
是每秒五十次的脉动，是高压线上的奔腾，是变压器里的嗡鸣，同样是千家万户里的灯火。
他不再是一个人。
而是化作了这亿万电流中的一份子。
顺着这无所不在的电网，萨守坚的意识瞬间延伸到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甚至沿着高压输电线，向着更遥远的远方蔓延。
他看到了城南的一间出租屋里，一名年轻的学子正挑灯夜读，为了明日的考学而奋笔疾书。
也看到了江北的工业区内，巨大的冲压机正在彻夜轰鸣，将一块块钢板锻造成汽车的零件。
更看到了医院的急救室里，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医生正利用除颤仪挽救垂危的生命。
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这世间的一切悲欢，此刻都化作了电网中那细微而真实的波动，汇聚在他的心头。
“这就是...众生。”
萨守坚的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雷霆者，天地之枢机，阴阳之号令。
在古法中，它是刑罚，是毁灭，是至高无上的威权。
但在新法，在这个格物致知的时代。
电，是秩序，是动力，是维系这个文明运转的基石。
“无规矩不成方圆，无秩序不成世界。”
“电流若无导线束缚，便是肆虐的野火；若循法度而行，便是造化的源泉。”
萨守坚的神念在电网中飞速穿梭，感受着那种被约束、引导、分配的秩序感。
“我之金性，非是雷霆之暴，亦非闪电之速。”
“而是......”
“律！”
“雷之律，电之法，能量之秩序！”
轰隆隆——！！！
天际的雷云仿佛感受到了下方的挑衅，积蓄已久的能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一道粗如水桶的紫青色劫雷，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笔直地朝着塔顶的萨守坚劈落。
天地间一片惨白，万物失声。
这并非普通的雷电，而是蕴含着天地意志的道劫。
不同于陈安，也不同于林朝英。
萨守坚的突破，来的没有那么平静，那么一帆风顺。
只不过，他也并不意外。
微微昂首，一双紧闭多时的眼眸猛然睁开。
瞳孔深处，那枚沉寂多年的神霄金箓自行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符文，融入了他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来得好。”
伴随着一声轻呵，萨守坚张开双臂，就像是拥抱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噼啪！
劫雷精准地轰击在他的身上。
但预想中血肉横飞、焦黑一片的惨状并未出现。
那狂暴的雷霆之力在触碰到他身体的一瞬间，竟像是江河入海一般，温顺地没入了他的体内。
紧接着，这股庞大的能量并未在他体内肆虐，而是顺着他的双脚，顺着他与脚下广播塔的连接，瞬间导入了身后那张庞大的电网。
滋滋滋——
这一刻，整个应天府的灯光都猛地亮了一瞬。
“以身为枢，以网为壑。”
萨守坚的身躯在雷光中开始发生剧变。
凡俗的血肉在高能粒子的冲刷下迅速湮灭、重组。
骨骼化作了晶莹的导体，经脉变成了流淌着高能等离子体的回路，心脏化作了一颗永不停歇的核心。
原本灰色的夹克在雷火中化为灰烬，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由纯粹雷浆凝聚而成的法衣，上面流转着玄奥莫测的纹路。
天雷滚滚，一道接一道地劈落。
却再也无法对萨守坚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成为了他重塑法体、完善大道的资粮。
“吾掌雷律，定世间动能之序。”
萨守坚缓缓开口，轻声言说。
与此同时，一股浩大的规则波动，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
北国，白山天池。
风雪漫天。
盘坐在木屋前的金灵，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望向南方，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倒映着遥远的雷光，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雷律......秩序与动能。”
“萨师兄，你也走到了这一步。”
她缓缓起身，对着南方遥遥一拜。
这一拜，敬的是同行者，也是敬这新法大道再添一尊擎天玉柱。
道场之中，现任掌门与一众长老弟子同样察觉到那股天地规则的震颤，亦是纷纷心有所感，随着金灵向南稽首。
……
燕山学宫，深处洞府。
炽热的岩浆池畔，马灵赤裸着上身，浑身流淌着金色的光焰。
他正在尝试将聚变的能量束缚在更小的范围内，此刻感应到南方的波动，动作微微一顿。
“哈！”
“萨道友这闷葫芦，不声不响的，竟搞出这么大动静！”
他大笑一声，声震山岳。
“雷法入网，化天地之威为己用，这手笔，不比老道我差！”
另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上。
清虚子化作一缕清风，盘旋在松梢之上。
“善。”
风中传来一声轻叹。
“大日主源，太虚主介，雷律主用。”
“我等三人的权斌，倒是正合了眼下这盛世。”
他身形凝聚，对着南方微微拱手。
“恭贺雷律天尊归位。”
……
应天府，广播塔顶。
雷收雨歇，云开雾散。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将清冷的辉光洒在那道伫立塔尖的身影上。
萨守坚收敛了周身的雷光，重新化作那个身穿灰色夹克的中年人模样。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有疲惫，只有一片深邃如渊的平静。
他感受着来自北方同道的祝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遥遥拱手回礼。
“多谢诸位道友。”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选择回返龙虎山天师府去接受徒子徒孙的朝拜，亦未前往白山道场去稳固境界。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了北方那座更加庞大、更加威严的帝都北平。
确切地说，是看向了燕京大学图书馆的方向。
就在方才证道的一瞬间，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波动。
那波动极其微弱，若非他如今已是五境，掌控雷律规则，根本无法察觉。
那是恩师的气息。
平和、博大、深不可测，如同这方天地本身。
那股波动中，并没有任何言语，只有一个简单的意念——
来。
“恩师......”
萨守坚深吸一口气。
即便已证得仙骏果位，但在那个人面前，他依然觉得自己只是当年那个在山中采药的懵懂汉子。
“弟子这就来。”
他低语一声，脚尖轻点塔尖。
滋啦——
没有御风，也没有驾云。
他的身体瞬间崩解，化作一束高能电子流，融入了脚下的高压输电网络。
顺着那横跨南北的特高压输电线，以千里一瞬的恐怖速度，朝着两千公里外的北平疾驰而去。
这便是雷律天尊的遁法。
瞬息千里，无远弗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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