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在风雪中撕开一道口子,车厢内却像一个被隔绝的、充满仪器嗡鸣和冰冷绝望的孤岛。
孟燕臣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厢壁,浑身湿透的血污在暖气烘烤下散发出浓重的腥甜铁锈味,粘腻地贴着他的皮肤。
他不眨眼地盯着白色担架床,但眼前全是王小河身下那片刺目的、奔涌的红,和那个青紫冰冷、毫无声息的小身体。
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疲惫像铅块一样压着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
“心率下降!收缩压60!加压输液!准备血袋!”
急救医生的声音紧绷而急促,像冰冷的鼓点敲打在孟燕臣的神经上。
王小河躺在担架上,氧气面罩下那张脸灰败得如同石膏,监测仪上的线条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他的心跳。
另一个急救员还在徒劳地、一下下地按压着婴儿小小的胸膛,动作标准却透着绝望的机械感。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是凌迟。
“放弃吧。”一个急救员看向同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忍。
那个按压的急救员动作顿了一下,手指悬停在冰冷的、毫无弹性的小胸膛上。
他看向孟燕臣,眼神复杂,带着询问。
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最后的决定权。
孟燕臣的目光死死锁在王小河惨白如纸的脸上,看着她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看着她身下依旧在缓慢洇开的血色。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作为沪市立三甲医院最年轻的产科副主任,孟燕臣比谁都清楚,徒劳的抢救不会延长生命,只是增加痛苦。
可这是他自己的孩子。
就在不久前,他亲手放弃的、自己的孩子……这个念头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28周的早产儿,持续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坚持到救护车到达后,用高频振荡通气,增加肺表面活性物质剂量,就有很大希望能够活下来。
他曾在学术会议上演讲《28周早产儿的救治案例》。
他本来可以救他……他本应可以救他……
那是他的骨血,是他和小河之间最后的、最深的联结,是他刚刚才意识到存在、却又在瞬间被夺走的珍宝。
可小河……那时她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像指间握不住的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出血的每一秒拖延,都意味着不可逆的损伤和死亡风险的指数级攀升。
命运没有给他选择。
他从未有过选择。
玻璃映出孟燕臣扭曲的脸。
“……放弃吧。”
像从被碾碎的喉咙里挤出的血沫,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彻底的空洞。
他闭上眼,不再看那个小小的身体。
急救员沉重地停下了动作,迅速将那个小小的襁褓包裹好,放在一边的平台上,盖上了一块无菌巾。
动作带着一种职业的、冰冷的尊重。
车厢内的空间似乎瞬间被王小河一个人的生死所填满。
急救人员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加压袋挤压着血袋,暗红的液体快速流入她的血管。止血药物被推注。
孟燕臣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靠近担架边缘。
他无视身上刺目的血污,无视急救人员略带警惕的眼神,颤抖着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开王小河额前被冷汗浸透的乱发。
“小河……”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撑住……求你……看着我……” 他握住她同样冰冷的手,那手软绵绵的,毫无生气。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溺毙。他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血压回升!70\/40!保持通道!”急救医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
风雪拍打着车窗。车厢内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氧气瓶嘶嘶的声响,以及孟燕臣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
医院的急诊通道早已清空。刺眼的无影灯下,王小河被迅速推入抢救室。
孟燕臣被挡在门外。
门上“抢救中”的红灯亮起,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情地注视着他。
他像一尊凝固的血污雕像,僵硬地站在走廊中央。
冰冷的地板寒气透过鞋底侵蚀着他的身体,但他毫无知觉。
白杨跌跌撞撞地追上来,脸上同样沾着血污和泪痕,他靠着墙滑坐到地上,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孟燕臣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它洞穿。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又一片空白。
王小河灰败的脸,婴儿冰冷的身体,救护车里浓重的血腥味……
无数的碎片在脑海里冲撞、旋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抢救室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眼神疲惫。
孟燕臣像被电击般猛地冲上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却问不出一个字。白杨也挣扎着爬起来。
医生摘下口罩,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如同困兽的男人,语气凝重但平稳:“产妇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失血过多,子宫收缩乏力,我们做了紧急介入处理,止住了出血点,子宫保住了。但情况还很危重,需要密切监护,防止感染和dIc。孩子……”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盖着无菌巾的小小平台,声音低沉下去,“宫内发育严重受限,落后正常周数指标在4周以上,肺发育极度不成熟……我很遗憾……死亡时间,四点三十七分。”
孟燕臣只捕捉到了“脱离生命危险”几个字,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断裂,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他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墙壁才勉强站稳。
孩子……那个小小的身体……巨大的悲痛后知后觉地汹涌而至,像海啸般将他吞没,几乎窒息。
他扶着墙,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眶酸涩胀痛,却流不出一滴泪。
“她需要转入IcU观察。”医生补充道。
很快,王小河被推了出来。
她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依旧惨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氧气面罩下呼出微弱的白气。她被迅速推向重症监护区。
孟燕臣和白杨下意识地跟上去,却被护士礼貌而坚决地拦在了IcU的大门外。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有情况我们会通知。”冰冷的玻璃门在他们面前合上,将那个虚弱的身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走廊里只剩下死寂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孟燕臣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慢慢滑落,最终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他曲起腿,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白杨也靠着墙滑坐在地上,看着对面那个蜷缩成一团、浑身血污、无声颤抖的身影,看着他从未在孟燕臣身上见过的、如此彻底的崩溃和脆弱。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他只能沉默地坐着,陪在这片无声的废墟旁。
时间在冰冷的走廊里缓慢流逝。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
不知过了多久,孟燕臣颤抖的肩膀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被巨大痛苦冲刷过后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他走到那个被护士暂时放在墙边、盖着无菌巾的小小平台前。
脚步沉重得如同灌铅。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掀开了无菌巾的一角。
那张小脸露了出来,眼睛紧闭着,像睡着了一样,却永远不会再醒来。小小的身体冰冷而僵硬。
孟燕臣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迟来的痛惜。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重新将无菌巾盖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IcU紧闭的大门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绝望,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深重的、带着无尽悔恨和守护意味的疲惫。
他用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那扇隔绝了他所有希望和痛苦的门,低低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誓言:
“小河……我在这里。”
“等你好起来。”
“我们……回家。”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消散在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
他走到IcU门边的家属等候椅上,坐了下来,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座沉默的山。
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过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自己钉在这里,直到时间的尽头。
孟大哥。白杨按住他肩膀,你需要处理伤口。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右手掌虎口处有道深可见骨的割伤,可能是刚才混乱中被茶几玻璃划的。
血迹一直蜿蜒到指尖,像条猩红的蛇。
缝合室里,酒精浇在伤口上时孟燕臣连眉都没皱。
比起心里的疼,这根本就没有感觉。
护士递过来一张薄薄的纸,纸张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脆响。
孟燕臣伸出手,指尖在触及纸张边缘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上面冰冷的铅字“死亡通知书”像淬毒的针,刺穿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他接过笔,笔尖悬停在“父亲签名”一栏上方。
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最终,笔尖落下,划开纸张的纤维,留下一个名字。
那名字签得异常工整,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只有笔锋末端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了签下这个名字所承受的千钧之重。
他放下笔,仿佛它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不敢再看那张纸一眼。
作为医生和丈夫,他做出了正确选择。
作为父亲,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IcU厚重的门开了又关。几天后,王小河终于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她醒了,但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折过的植物,虚弱得只剩下呼吸的力气。
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未完全归位。
门被轻轻推开。
孟燕臣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
他换下了那身沾满血污的衣服,穿着干净的衬衫和长裤,金丝眼镜也重新架在鼻梁上,只是镜片后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
整个人瘦了一圈,像一张绷紧的弓。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那里,隔着一步的距离,沉默地看着她。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而疲惫的轮廓。空气里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王小河缓缓转动眼珠,看向他。四目相对。没有质问,没有哭喊,只有一片沉重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寂静。
“……为什么不告诉我?”
孟燕臣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他问得极其简单,每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王小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那目光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深的、近乎虚无的疲惫。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像风中残烛:
“我没有特意瞒你。”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目光缓缓移开,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没有必要让你知道,没有必要把你拉回这滩浑水,没有必要在你可能已经开启新生活的时候,投下这颗来自过去的、沉重的石子。
“没必要……”孟燕臣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咀嚼着苦涩的砂砾。
小河,他凝视她汗湿的额头,声音沙哑,我那天签字是因为...
喉结滚动数次,我以为你终于遇见了更合适的同龄人。
小河闭上眼睛: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很好的伙伴和朋友。
他想说无数的话,解释无数的误会,但最终只是苦涩地弯下嘴角,声音带着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深沉的悲凉,“王小河……你……我……我们两个……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名为克制和平静的薄冰。
巨大的悲伤、迟来的悔恨、无法挽回的失去感……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王小河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苍白凹陷的脸颊,迅速洇湿了枕巾。
她瘦弱的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哽咽。
孟燕臣看着她的眼泪,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点坚硬外壳也彻底碎裂。
他颓然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体佝偻下去,双手捂住脸。
指缝间,压抑了太久的、沉重的呜咽终于泄露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那不是嚎啕大哭,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悲鸣。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成年人痛苦而压抑的哭泣声。
没有指责,没有推诿,只有对逝去生命的哀恸,对彼此错过的悔恨,和对这无法重来、面目全非的一切的深切无力感。
他们像两个在废墟中相遇的幸存者,除了抱头痛哭,再无他法。
那哭声里,是迟来的、最深沉的忏悔。为那个未及睁眼便离去的孩子,也为他们自己。
窗外,波士顿的雪依旧下个不停。一切,终究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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