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立于战场中央，风卷起他的披风。北狄的箭雨刚歇，地上密密插着黑色短箭。他低头望向胸口，软甲内的护心镜裂开一道细缝，指尖触处尚有余温。
方才那一刀劈下时，他听见了金属相撞的声响。敌将力道极猛，刀势压得他半边身子发麻。可那柄淬毒的弯刀，仅在他胸前划出一道白痕。
他抹去脸上尘灰，望向远处山坡上那个披着狼皮的男人。那人正挥刀斩杀一名大胤士兵，怒吼一声，四周骑兵纷纷后退。
谢珩认得他。几天前春桃送来这块护心镜时，他曾久久凝视其上的双雀纹样。那时明蕙咳着血绘下的图中，便有此人立于火堆旁，手中握着滴血的刀。
他翻身上马，抽出长剑。亲兵欲拦，被他一把推开。
“愿随我者，方可生还。”话音未落，人已策马冲出。
将士们一怔，随即尽数拔刀追上。马蹄轰鸣，大地震颤。北狄军开始调度，弓手重新搭箭，但谢珩已率部突入侧翼空隙。他们借山丘遮蔽视线，待敌察觉时，距主帅大旗不过百步之遥。
敌将终于警觉。扔掉染血的刀，从背后取下宽重大斧。斧落之处泥土塌陷，亲卫立刻围拢成阵。
谢珩未曾停步。此战不可拖延。明蕙以命换来的消息，只能用一次。若今日不能斩杀此人，来日北狄必将遣更凶之将，而她或许撑不到再画下一幅图。
两骑对冲而来，敌将抡斧横扫。谢珩俯身避过，右腿滑下马腹，整个人悬于马侧。斧刃贴背掠过，撕裂外袍。
他脚踏马镫发力，腾身跃起。空中旋身半周，落地时一剑直刺对方咽喉。敌将举臂格挡，铁甲被削去一角，鲜血喷涌。但他反应迅疾，左手猛然攥住剑刃，用力一拽，将谢珩拖落下马。
两人在沙地上搏斗。粗粝的沙粒磨破了谢珩的脸颊，手腕被死死钳制，动弹不得。敌将狞笑，抬膝撞向他肋骨。就在此刻，胸口的护心镜突然顶住了对方。
原嵌于软甲中的护心镜，在缠斗中滑出。双雀图纹正对敌将双眼。那人瞳孔骤缩，似见鬼魅，动作微滞。
谢珩当即抓住破绽，抬膝猛击其胯部，趁机抽出身畔匕首，自腋下刺入，直贯心脏。
敌将圆睁双目，口中涌血。张了张嘴，似欲言语，终是颓然倒地。
谢珩喘息着站起，踢开旁侧战斧。拔剑割下头颅，提发登坡。下方厮杀戛然而止，无论大胤或北狄，皆仰头注视。
他将头颅悬于旗杆，继而挥剑斩向北狄帅旗。布帛撕裂，绣着狼首的旗帜缓缓坠落，跌入泥泞。
有人开始呼喊他的名字。
起初一人，继而十人、百人，最终整片战场回荡：“谢世子！谢世子！”
谢珩未回头。他走向敌将毙命之处，拾起尚未燃尽的令旗。焦边残存一行字迹：“三日后入城，按皇子令屠三镇以慑民心”。
他将令旗交予副将：“带回，当众宣读。”
副将双手接过，声音微颤：“真要念？这是……二皇子的手令。”
“念。”谢珩望向远方烟尘，“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所守何城，所护何家。”
俘虏是在坍塌的帐篷里发现的。他身着传令官服饰，怀中藏有半张盖印纸条。审讯时不语，直至目睹主帅头颅悬旗，才跪地颤抖。
“是二皇子允诺。”他叩首，“赐金银田宅，另附免死文书……只须破城，任由屠戮。”
谢珩蹲下，注视这张满布胡茬的脸：“你们可知自己在攻打谁？”
“攻朝廷军。”俘虏低声答。
“错了。”谢珩起身，“你们所伐，是百姓。是天未亮便挑水做饭之人，是哺乳婴孩的母亲，是拄杖盼子归来的老者。为几间屋、几亩田，竟忍心杀戮至此？”
无人应声。连押解的士卒也垂下了头。
谢珩转身走向战马。天色将暮，战场仍在清理尸骸。医官包扎伤员，有人哭泣，有人呼唤同伴姓名。他解开外袍，露出软甲。护心镜已被收入木匣。
指尖轻抚胸口。一道红痕横陈，不深却长。明日定会疼痛，此刻尚可忍受。
副将走近，低语：“接下来如何？”
“收兵。”他说，“回营。”
“就这么走？北狄残部仍在西境。”
“他们会逃。”谢珩翻身上马，“主将既亡，号令涣散。他们最惧我军追击。今夜戒备不懈，明晨此处必无敌踪。”
队伍启程。骑兵护卫粮车先行，步卒随后。谢珩殿后，不时回首战场。火焰映照焦土，风吹灰烬飘零。
行五里，天已全黑。前方传来消息：发现一辆废弃马车，车厢内有血迹。
谢珩皱眉：“可查过了？”
“查过，空车。但车辙通向北面小径。”
他略一思索，抬手令全军止步。
“留五十人看守粮车。”他对副将道，“其余人，随我绕行。”
“那边是山谷，易遭埋伏。”
“我知道。”谢珩紧握缰绳，“但他们留下马车，本就想让我们看见。我不去，反倒中计。”
部队分兵。谢珩带队沿小路前行，循车辙深入。山路狭窄，仅容双骑并行。他居前导引，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之上。
转过第三个弯道，前方现出光亮。
非篝火，乃灯笼。七八盏悬于树梢，照亮一片空地。中央设一桌，桌上置一木匣。
谢珩下马，缓步靠近。匣未上锁，启之可见一块玉佩。他取出怀中半块，严丝合缝，拼作完整。
他凝视玉佩，指节渐渐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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