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声由远及近。
薛明蕙倚在谢珩肩上，手掌仍贴着玉玺。那光非但未散，反而愈发明亮。她感到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却强忍着，没有咳出。
谢珩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他知道，来人了。
两名士兵押着北狄王走到太庙前。他头上的金冠歪斜，脸上带着伤痕，眼神依旧凶狠。望见玉阶前的景象，他猛然挣扎，铁链哗啦作响。
“那是我北狄的圣物！”他怒吼，“你们偷走它，必遭天谴！”
无人回应。
风从门外吹入，卷起地上香灰。玉玺仍在发光，血色纹路在石面游走，宛如活物。
薛明蕙动了动手指。
她咽下口中的血，缓缓抬起手，按在玉玺中央。指尖触到玉石的刹那，光芒一闪，半幅图影浮现——与她梦中所见分毫不差。
北狄王盯着那图，脸色骤变。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薛明蕙不语。她闭上眼，呼吸渐轻。再睁眼时，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她说：“你并非北狄王转世，你是前朝禁军副将。”
“宫门大火，是你放的。”
“帝后逃至御花园，是你带人围住石亭。”
“你假意劝降，诱他们放下兵刃，随后一箭射穿女子咽喉。”
每说一句，北狄王便后退一步。
“你不甘居人下，勾结外敌，换兵权，换封地。”
“那一夜，你砍下守城将军的头颅，悬于城楼三日。”
“你还记得吗？你尝了他的血，说这样能壮胆。”
北狄王突然咆哮：“胡说！我没有！”
薛明蕙冷笑一声，又咳出一口血。血滴落在玉玺的残缺纹路上，光芒骤然增强，墙上浮现出画面——
一名披甲男子立于火海之中，手中刀刃滴血。远处宫墙倾颓，一对男女倒在尘土里。那男子回头看了副将一眼，眼中无恨，唯余怜悯。
画面一闪即逝。
北狄王跪倒在地，额头抵着石板。他浑身颤抖，并非因惧，而是愤怒。
“我不是叛徒……我是英雄……我是北狄之王……”
谢珩起身。
他缓步上前，拔剑出鞘。
寒光一闪，金冠坠地。
“你背叛君主，屠戮百姓，也配称王？”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王。”
“你是囚徒。”
他用剑尖挑起金冠，掷入香炉。火焰猛地蹿高，焦臭味弥漫开来。
北狄王仰头望着他，嘴角流血。他试图站起，双腿却无力支撑。嘶吼道：“我不服！你们靠妖法胜我！若非这鬼图……我的十万大军早已攻破京城！”
谢珩低头看他，声音平静：“你至今仍未明白。”
“你败，不是因为妖法。”
“是因为你心中空无一物。”
“无信，无义，无情。”
北狄王怔住。
“而我们，”谢珩转身，望向玉阶上的女子，“哪怕死过三回，也要再寻一次彼此。”
薛明蕙看着他，轻轻笑了。
她坐直身子，声音轻柔：“你一生都在抢。”
“抢地盘，抢军队，抢所谓的圣物。”
“可你知道真正该守住的是什么吗？”
“是你身边的人。”
“是你许下的诺言。”
“是你愿意为她挡刀的那一刻。”
她顿了顿，抬手拭去嘴角血迹。
“你不懂。”
“所以你永远赢不了。”
外面传来喧闹声。
百姓挤在宫门外，看不见内里情景，却已知晓战俘归案。有人举着火把，有人捧着香，远远跪下。
“帝后威武！”
“璇玑显灵，护我大胤！”
呼声此起彼伏。
北狄王听见这些，忽然大笑起来。他边笑边吐血，身躯摇晃，如同将散的枯木。
“情？命？轮回？”他啐出血沫，“荒唐！全是荒唐！”
“世间唯有强弱！”
“成王败寇！”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安天下？待我族大军再来——”
谢珩走回玉阶，坐下。
他不再看北狄王，只是将薛明蕙紧紧拥入怀中。她很冷，但他不肯松手。
“他说完了吗？”他问士兵。
“回大人，一字未漏。”
“拿去刑部，原样存档。”
“明日公布。”
士兵领命，上前拖人。
北狄王被架起时仍在挣扎。他瞪着玉阶上的两人，双目几欲裂开。
“你们等着……我的魂不会散……我的族人会回来……”
“我要杀了你们……千遍万遍……”
声音渐行渐远，终至听不见。
香炉中的火仍在燃烧，金冠已化为黑渣。玉玺之光未灭，反而更加稳定。它静静置于两人之间，像一颗跳动的心。
薛明蕙靠在谢珩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刚才那些事……我都想起来了。”
“第三世，你在雪地里背我走了七天。”
“我说冷，你就撕下自己的衣裳裹我。”
“你明明自己也在发抖。”
谢珩低头看她。
“我记得。”
“你醒来第一句话是：‘别丢下我。’”
“我说，不会。”
她笑了笑，又咳了一下。这次血不多，只染了唇角。
“这一世……我不想再分开。”
“我想看着孩子长大。”
“我想老了还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你给我端茶，我说烫，你就吹好久。”
谢珩点头。
“都依你。”
她伸手抚他脸颊，指尖冰凉。
“你说……我们还能活多久？”
他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不知道。”
“但这一次，我要好好活着。”
“不是为了江山。”
“是为了你。”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有光。
“你说……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不止三世。”
谢珩凝视她良久，才缓缓开口：
“或许更多。”
外面的呼喊仍未停歇。
火把照亮宫墙，光影投进太庙，如一片翻涌的海。
玉玺忽然轻颤一下。
薛明蕙的手指微动。她望向空中某处，眉头轻轻蹙起。
谢珩立刻察觉。
“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
一滴血从鼻间滑落，滴在玉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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