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风一吹,声音便贴着耳畔掠过。
她没有睁眼,人却已不在太庙的玉阶上了。
脚下是泥土,不是砖石。野草长至小腿,泛着淡淡的黄与浅浅的绿。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地方曾在梦里反复出现。石亭歪斜,墙垣半塌,唯有那张石桌依旧伫立原地,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她走过去,伸手轻轻抚上桌面。
上面刻满了字。
“谢珩”和“薛明蕙”,两个名字并列而刻,有的深,有的浅,纵横交错,层层叠叠。她数不清被刻了多少遍,只觉得胸口发烫,不是痛,而是灼热,从心口一路烧到喉咙。
她蹲下身,指尖顺着一道新痕缓缓滑落。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
那人走到她身旁,也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带着薄茧,手指有力,掌心却很暖。
“蕙娘。”他低声说,“我找了你好久。”
她转头看他。
是谢珩。他不再穿那身黑袍,只着一件旧布衣,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他脸上没有笑,可眼睛却格外明亮。
她嗓音微哑:“你每次都来晚。”
他轻声笑了:“可我都赶上了。”
她没说话,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气息——风尘仆仆的味道,还夹着一丝药香,是她从前缝在荷包里的那种。
闭上眼,画面便浮现眼前。
大火冲天。她被人抱着冲出宫门,身后宫殿轰然倒塌。她回望一眼,自己穿着礼服,发髻散乱,手中攥着半块碎布。谢珩在前方开路,背上插着一支箭,鲜血顺着臂膀流淌而下。
大雪纷飞。她躺在马车中,冷得牙齿打颤。谢珩掀帘进来,把一只暖炉塞进她怀里。她问他去了哪里,他说去埋了一个人。她问是谁,他不答,只是抹去脸上的雪水,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战场上尸横遍野。她跪在一个披甲之人面前,那人胸前有洞,口中溢血。她喊他的名字,他抬手抚她的脸,说了句话,她没能听清。然后,他倒下了。她抬头,看见远处一人骑马疾驰而来,披风翻卷——是谢珩。他跃下马背,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按住,不让她再看。
一次又一次。
他们死过,逃过,错过,找过。
每一次,都是这两个名字,刻在同一处石桌,写在同一页纸,念在同一个人心里。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滴在石桌上。
“原来……”她声音轻颤,“我们从未分开。”
话音刚落,地面微微一震。
她抬头,看见石亭崩塌,墙垣寸寸碎裂,野草迅速枯萎,化作灰烬随风飘散。整座园子正在消失,瓦砾腾空,泥土翻涌,唯独那张石桌岿然不动,悬于空中,依旧完整如初。
谢珩紧握她的手:“别怕。”
她摇头:“我不怕。”
她知道,这不是终结。
这是回家。
——
睁开眼时,阳光落在脸上。
是清晨的光。从太庙屋顶洒下,淡黄柔和,轻轻铺展在玉阶之上。外面一片寂静,无人言语,亦无脚步声。百姓家中尚有几盏灯亮着,火苗微微摇曳。
她躺在谢珩怀里,头倚着他胸口。他的心跳沉稳,一下一下,传入她耳中。
她动了动手,他立刻察觉,低头看她。
“你醒了。”他说。
她点头:“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我们都活着,很多次。”
他凝视她良久,忽然抬手,极轻地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泪,动作温柔,仿佛怕惊扰了她。
她望着他,嘴角缓缓扬起。这一次,不再是勉强的笑意,也不是病中的虚弱笑容,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也笑了。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轻松。
他未再多言,一手托住她后背,一手穿过她腿弯,将她稳稳抱起。她没有挣扎,手臂自然搭在他肩上,任由他抱着。
她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远。”他说,“就在原地。”
他抱着她,在玉阶前转身,面向东方。天将破晓,云层渐薄,一线微白正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她靠在他肩窝,闭了会儿眼。
再睁眼时,听见他在耳边低语:“此生,来世,永不离。”
她说:“好。”
他低头看她,眼神平静。
她也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你说过,灯会那夜要送我一支玉簪。”
他顿了顿:“我说过。”
“后来呢?”
“后来我去了,你不在。”
“我不是去了吗?”
“我在巷口遇见个孩子,说有个姑娘被轿子撞了,我就去找你。等我再回去,摊子撤了,人也没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我也去了。可走到一半,咳得厉害,被人扶去医馆。醒来已是第二天了。”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些:“所以不是你不守约。”
“是我们都被拦住了。”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抵住她头顶。
“这一次,”他说,“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她闭上眼,呼吸平稳。
风从殿外吹入,拂动两人衣角。远处传来一声鸡鸣,短促而清晰。
玉玺静静躺在他们方才坐过的地方,表面无光,但靠近之人却能感受到一丝暖意,仿佛刚刚被人捂热过一般。
她忽然睁开眼。
“我想去看看。”她说。
“去哪儿?”
“那个园子。”
他低头看她:“现在?”
“等天亮了,带我去。”
他点头:“好。”
她又闭上眼,嘴角仍含着笑。
他抱着她,一动不动,像一座永远不会倾塌的山。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光线漫进大殿,掠过玉阶,停在他们脚边。
他的影子与她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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