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抱着她,坐在太庙的台阶上。天快亮了,云层渐渐变薄,透出一丝微光。他没有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她的头靠在他胸口,能听见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她睁开眼,声音很轻:“我想起来了。”
他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们是前朝的帝后。”她说,“那天宫门起火,你背着我逃,箭射进你肩膀,我没哭。我知道你会带我走。后来人潮汹涌,我们被冲散了。我在火中喊你,却没有人回应。”
他喉头微微一动。
“我死过三次。”她继续道,“第一次在雪地里,你把我抱上马车,自己却冻伤了腿;第二次在城楼,我看见你倒下,手里还攥着那根断掉的玉簪;第三次是在战场上,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快要睁不开眼,只记得你握着我的手,说别怕。”
他把脸贴在她的发间,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每一世我都找你。”她说,“你也一样。”
他点头:“我一直都在。”
她笑了笑,想抬手碰他的脸,手刚动便微微发抖。但她还是触到了他眉上的伤痕,指尖缓缓滑下,掠过眼角,停在他的唇边。
“这一世……”她喘了口气,“我咳得太久。”
话未说完,她侧头吐出一口血,落在台阶边缘。血迹并未四散,反而渗入石缝,顺着纹路蔓延成一道暗红的线。整级台阶忽然泛起微光,由下而上逐渐明亮,仿佛有什么正在苏醒。
谢珩紧紧抱住她,声音沙哑:“你说过要陪我看日出的。”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清明了些:“你也说过,来世你要先找到我。”
“我说过。”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下一世,我先找到你。”
此时,天边裂开一道金光,阳光倾泻而下,映照在太庙屋檐,折射出一片璀璨。地面的玉玺忽然震动,缓缓浮起,悬于他们头顶,表面光影流转——那些影子并非此刻的他们,而是过往的画面:穿龙袍的女子立于烈焰之中不肯离去,男子转身将她扛起冲出火海;风雪夜里,两人蜷缩在破庙角落,彼此依偎取暖;还有一次在荒原,一个孩子蹲在尸身旁哭泣,另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走来,默默将他背起。
不知何时,外面已聚集了许多人,远远望着台阶上的景象。有人率先跪下,接着更多人相继俯身。无人指挥,也无人言语,众人皆低着头,口中轻念:
“璇玑帝后,永佑大胤。”
声音不大,却连绵成片,传得很远。
谢珩没有回头。他只注视怀中的她,见她嘴角带血,便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的眼睛仍睁着,目光落在他腰间悬挂的一面双雀护心镜上。
忽然风起。
镜子轻轻一晃,系绳松脱,竟自行飞起。它在空中转了个圈,迎着朝阳向城西飞去。无人追赶,也无人呼喊。众人心知,那是它该去的地方,拦不住,也不该拦。
风歇时,城西残园只剩一张石桌。桌上多了一行新刻的字,笔画深峻: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太庙这边,玉玺的光芒越来越盛,几乎要吞没整级台阶。两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衣衫如纸片般化作点点光尘。谢珩依旧抱着她,姿势未变,手指亦未松动。
她靠在他怀里,忽然轻声道:“冷十三上次送来一包糖炒栗子,我没吃。”
“我吃了。”他说,“有点糊。”
她轻轻笑了声。
“春桃剪坏你那件外袍的事……”她又说,“其实是我让她剪的。”
“我知道。”他答,“藏信在袖口,太明显了。”
她不再言语,眼皮慢慢合上。
他还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一动不动。阳光洒落全身,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太庙门外。影子分不清彼此,两条融为一条,贴在地上,宛如一道刻入岁月的印记。
外面的人仍在跪着,无人起身,也无人开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忽然,玉玺的光骤然收拢,猛地一闪,仿佛吸尽了所有光明。那一瞬,所有人都闭上了眼。
待再睁开时,台阶已空无一人。
没有遗物,没有痕迹,连血渍也不复存在。唯有那级台阶颜色略深,踩上去尚有一丝温热。
人们不敢轻举妄动,依旧跪伏原地。一位老妇从怀中取出一对红绳结,放在台阶最下方,磕了一个头。随后,越来越多的人拿出随身之物——绣鞋、铜钱、半块馒头、孩童的虎头帽——一件件摆上台阶。很快,整级台阶被层层覆盖,红黄蓝交织,如同一场无声的祭奠。
城西的残园里,风又吹了一下。
石桌上的八个字微微发烫,紧接着,“强极则辱”四字突然碎裂,化为粉末随风飘散。剩下的“情深不寿”静静留存,表面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转瞬即逝。
一只麻雀飞来,落在石桌一角,啄了啄刻痕,扑棱翅膀离去。
太阳已然完全升起,照亮整座京城。
太庙前,一名守卫悄悄走近台阶,伸手轻触那块温热的石头。收回手时,指尖沾了一抹淡红,似血,又不像。他没有擦拭,只是静静站着,抬头望天。
天上什么也没有。
唯有一片澄澈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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