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是被一阵咳嗽惊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竹榻上,手中攥着一方白色丝帕,帕角沾了血迹,尚未干透。额头微烫,像是刚从梦中挣脱。窗外下着雨,雨滴落在芭蕉叶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坐起身,将丝帕仔细折好,藏进袖中。
炉上的药罐还在冒着热气。谢珩背对着她蹲在灶前添柴,听见动静回眸一瞥,未多问,只道:“醒了?药快好了。”
她点头,在他身旁坐下。谁都没有提起刚才的梦。他们都记得那座残园,记得石桌上深深的刻痕,也记得那些反复出现的名字。但此刻不必说。
如今他们是江南小镇的一对寻常夫妻,开着一间小医馆,治些风寒发热的小病。
谢珩将药倒入碗中,吹了两口,递给她。她接过,抿了一口,苦意弥漫。
“还是苦?”他问。
“习惯了。”她说,“只是每次醒来,心里总像空了一块。”
他没说话,伸手搭上她的手腕,试了试脉象。动作熟稔,仿佛已重复过千百遍。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拍门声。
一个老妇抱着孩子冲了进来,鞋都来不及脱,裤脚满是泥泞。她扑跪在地,声音发颤:“大夫,救救我儿子!他中午还好好的,吃完饭就开始吐黑水,现在手脚都僵了!”
薛明蕙放下药碗,上前查看。孩子面色青灰,唇色发紫,呼吸断断续续。她刚触到脉门,胸口便是一闷,喉间泛起甜腥。
她侧身轻咳一声,鲜血落入袖中帕子。
她神色不动,收回手,借着整理药匣的动作悄然展开帕子。血迹蜿蜒,竟与她梦中所见图案一致,拼出半幅《璇玑图》。
刹那间,画面涌入脑海——三日后,城西一家客栈,一名佩刀男子倒地,七窍流血;隔壁两名江湖人抽搐倒地;街口卖糖老人突然翻白眼,栽入水沟。
她闭了闭眼,重新叠好帕子。
“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她问老妇。
“就……就一个时辰前。”老妇抹泪道,“他爹走镖回来才半个月,这次押货路上和一队外乡人起了争执,对方临走时说了句怪话,说‘来日登门致谢’。我没当回事,可今天孩子吃完饭就这样了……”
薛明蕙看向谢珩。他立于门边,眉头已紧锁。
“你去一趟。”她说,“查查他家。”
谢珩未多言,转身出门。
天将黑时,他归来,手中提着一只陶罐。罐身粗陋,底部刻着一个图案——一头狼仰首对月。
“在他家灶台夹层里发现的。”他说,“里面有紫色粉末。”
薛明蕙戴上手套,用银针挑出少许,在灯下细看。粉末遇热散发异香,闻久令人头晕。
她滴入一滴药水,液体即刻泛起绿沫。
“是毒。”她沉声道,“名为‘寒髓散’,北狄所用。不致立死,先令血脉麻痹,三日内气血凝滞,最终暴毙。发作时无伤痕,状如急病。”
谢珩盯着陶罐:“他们已经开始对普通人下手了。”
“不只是普通人。”她低语,“那孩子父亲是镖师,在江湖上有名。若此毒蔓延至各大门派、镖局、商路……北狄无需动兵,便可令整个武林瘫痪。”
屋内一时寂静。
炉火噼啪一声。
谢珩走到桌前,铺开地图,在几处地点画下红叉:扬州、淮安、临安、九江。
“这一个月,各地共报六起相似病例。”他说,“死者身份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点——皆曾与北狄商队接触,并发生冲突。动手者并非军卒或密探,而是商人模样的队伍,打着通商旗号南下。”
“他们在布局。”薛明蕙说,“一面交易,一面投毒。待中毒之人同时发作,江湖大乱,他们便可趁机掌控残局。”
“目的不是杀人。”谢珩抬眼,“是控制。”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
不能再等了。
薛明蕙起身,从柜中取出一本册子,开始记录症状、毒发时间、可能的解毒之法。她写字极慢,一笔一划,沉稳有力。
谢珩走到窗边,轻轻敲了三下。
一道黑影自屋檐跃下,单膝跪地。
“追查那支商队。”谢珩道,“他们走了多久?去向何处?可曾联络他人?我要所有线索。”
“是。”那人领命,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薛明蕙停笔抬头:“你觉得他们会回来?”
“会。”他说,“毒已撒出,他们必来查看结果。只要有人中毒,他们就会派人甚至亲自前来清理痕迹。”
她点头,合上册子。
“我得研制解药。”她说,“不能每次都靠血纹预知。每一次使用都在损耗身体。如今尚能支撑,下次未必撑得住。”
谢珩走近,将一块玉佩放入她掌心。玉质陈旧,边缘圆润,中央一道裂痕清晰可见。
她握紧,贴上额际。凉意渗入,压下了脑中的胀痛。
“别太逼自己。”他说。
“我不怕。”她望着他,“我只是不愿再看着一条条性命在我眼前倒下,而我无能为力。”
门外脚步声响起,是春桃。
“那孩子醒了。”她欣喜道,“吐了两次,现在能喘气了,只是还说不出话。”
薛明蕙起身出门。
院中偏房内,孩子裹着厚被躺在床上,脸色已好转许多。老妇坐在床边紧握他的手,泪水不断滑落。
薛明蕙探了探孩子的额头,翻开眼皮看了看。
“活下来了。”她说,“我们救回了一条命。”
谢珩站在门口,望着她施针的模样。手法娴熟,神情平静。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次日清晨,探子带回消息:那支北狄商队两日前离开江南,沿运河北上,途中曾与三个镖局接触,并留下部分货物。
谢珩将情报摊在桌上,指尖停在一个地名上。
“他们会再动手。”他说,“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漕帮。”
薛明蕙正在研磨药材,闻言抬眼:“漕帮掌管运河粮运,若群龙无首,南北供给必乱。”
“他们选择的目标越来越关键。”谢珩道,“不再是试探,是在直击要害。”
她停下药钵,望向他:“我们必须追。”
“你身体如何?”
“能走。”她说,“只要不连续动用血纹,就不会倒下。”
他沉默片刻,点头:“好。先去查那几家出事的镖局,看看能否找到更多毒物证据。”
她走到桌边,提笔写下毒粉的形态、气味反应、发作周期。写毕,吹干墨迹,折好收入袖中。
“我已经记住了。”她说,“不会再让他们得逞。”
谢珩看着她,伸手拂去她肩头一点药渣。
“这一次。”他说,“我们一起查到底。”
她望着他,未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光亮。
院外马蹄声起,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门前。车夫是个普通男子,低头不语。
谢珩走出去低声交代几句。
薛明蕙立于门边,手中握着那只陶罐。她揭开盖子,最后一次凝视其中的粉末。
紫色颗粒在晨光中微微反光。
她正欲合上,忽然察觉罐底内侧有一行极细的刻痕。
不是文字。
是一个符号。
与她梦中石桌上所见,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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