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老先生后,我由衷地对他说:“陈先生,真的太谢谢你了,总是麻烦你……”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只是恰好遇到,觉得可能对你有用。记录和挖掘值得传承的味道,本也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
他说得公事公办,但我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暖流。他的“恰好”,似乎有点过于频繁和精准了。
而且,我渐渐发现,他毒舌归毒舌,但每次指出的问题都一针见血,直击要害,只要我按他说的调整,味道确实能提升一小步。他像一张行走的、极其严苛的味觉地图,总能精准地帮我定位到味道上的偏差。
有一天打烊晚,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我累得坐在门槛上发呆。陈默还没走,在店里整理他的相机照片。
晚风带着小镇特有的安宁气息吹过,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我忽然问他:“陈先生,你吃过那么多顶级餐厅,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小馆子,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开始分析“市场差异化定位”或者“风味稀缺性”时,他却开口说了句不一样的。
“顶级餐厅探索味道的边界,”他看着远处昏黄的路灯,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而这样的店,守护的是味道的根源。是很多人关于‘家’和‘故乡’的味觉记忆。这种味道,不需要惊艳,但需要准确和稳定。”
他转过头看我,目光深邃:“你能让你父亲的味道,在这里继续准确地延续下去,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所以,”他忽然语气一转,又恢复了那种专业的调调,“你明天最好检查一下你的酱油品牌是否统一,我怀疑你最近用的批次和前些天不同,导致了回锅肉色泽的细微差异。”
我晕,刚有点感动就被打回原形!
但看着他在夜色中骑车离开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这张“味觉地图”,似乎离我越来越近了。不仅仅是指引着味道的方向,好像也一点点指向了别的什么地方。
锅灶之间的修炼还在继续,小馆子的烟火气也依旧每天准时升起。我知道,离我爸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必须变得更强大,才能在他归来时,交出一份不至于让他跳脚的答卷。
而某些悄然发生的变化,就像灶台里埋着的暗火,温暖地、持续地燃烧着。
日子在我和小辉的手忙脚乱与陈默的“精准投喂”中平稳滑过。我爸虽然人在省城,但凭借一部智能手机,硬生生把“远程遥控”玩出了星际指挥部的感觉。
每日视频例会雷打不动,内容涵盖:灶台擦了几遍、猪油熬得香不香、以及小辉的土豆丝是否依旧保持着“薯条他表弟”的尊荣。
“摄像头!往下点!对准锅底!这糊底的颜色不对!火大了!跟你说了八百遍要文火!文火!”屏幕里,我爸的咆哮通过扬声器出来,震得灶台上的调料罐都在抖。
我赶紧把手机摄像头怼到锅底,毕恭毕敬:“父皇息怒!是儿臣疏忽!这就调小!”
小辉在一旁吓得手一抖,差点把刚剥好的蒜瓣给天女散花了。
而我妈的声音总是适时地从视频外传来,温柔地能掐出水:“老林~好好说嘛~薇薇这不是在学嘛~你吓着孩子了~”
“学?哼!老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
这经典开场白一来,我和小辉就自动进入“左耳进右耳出”的待机模式。
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不得不说,在这种“地狱级”远程监督下,我的厨艺和对小店的管理能力那是蹭蹭往上长。
就在我逐渐适应这种节奏,甚至有点飘飘然时,我亲爱的父皇陛下,毫无预兆地御驾亲征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店里没什么人。我正对着一碗水发木耳,研究如何让它泡发出更肉头。小辉则在吭哧吭哧地处理一条大草鱼,为晚上的水煮鱼备料。
只听门口风铃一响。
我头也没抬,习惯性喊了一嗓子:“欢迎光临!吃点啥?菜单墙上自己看啊~”
可没人应声。
我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带着审视的目光,我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我马上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我爸,穿着一身簇新的中山装,拎着一个旧行李包,像一尊门神似的杵在门口。脸色比在医院时红润了些,但此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眼神锐利得像刚磨好的杀猪刀。
他身后的我妈,正冲我拼命挤眉弄眼,做口型:惊!喜!吗!
我一愣神儿,手里的木耳“啪嗒”掉回水里,小辉也停下了杀鱼的动作,张大了嘴巴。
惊!确实惊!喜......差点变成惊吓!
“爸......妈?你们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迎上去,心跳得跟擂鼓似的。
“说一声?”我爸冷哼一声,迈着四方步走进来,目光扫过店里的每一个角落,“说了还能看到真实情况?哼!这地没拖干净,油点子都没刮!桌椅腿上的灰,攒着过年炒菜用?”
得,突击检查不合格。
我妈赶紧打圆场:“哎呀,薇薇和小辉把店看得多好!忙里忙外的不容易!老林你就少说两句!医生怎么嘱咐的?不能动气!不能累着!”
一提医生,我爸的气势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一点点,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哼!老子心里有数!”
他背着手,径直往后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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