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的偏殿，虽不及主殿恢弘，却也精致典雅，云锦为毯，灵玉为饰，窗外可见一隅精心打理的仙植，散发着宁静祥和的气息。然而，这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火麟飞压根没把“禁足”当回事。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暂时借住，顺便满足一下对异世界的好奇心。仙侍刚退下，他就在偏殿里转悠开了，摸摸这个，碰碰那个，还对墙壁上闪烁的符文产生了浓厚兴趣。
“这玩意儿是干嘛的？照明？防御？还是你们这儿的wiFi信号增强器？”他对着一个复杂的阵图嘀咕，甚至想伸手去抠一下看看结构。
幸好被及时送茶点进来的仙侍惊恐地阻止了：“火麟飞公子！万万不可！这是聚灵阵，扰动不得！”
“哦哦，抱歉抱歉。”火麟飞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脸上毫无愧色，反而兴致勃勃地问，“聚灵？就是把周围的能量聚集过来？有意思！怎么运作的？原理是什么？”
仙侍被他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瞠目结舌，这些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知识，在天界如同呼吸般自然，从未有人如此“学术”地探究过。支吾了半天，才勉强解释了几句天地灵气、周天运转之类的话。
火麟飞听得似懂非懂，摸着下巴总结：“听起来像是一种高效率的能量场汇聚技术……比我们那边的某些设备还先进点。厉害厉害！”
仙侍：“……”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放下茶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位异界来客的思维，实在太跳跃，太匪夷所思了。
火麟飞也不在意，注意力又转移到送来的茶点上。晶莹剔透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和淡淡的灵气。他拿起一块扔进嘴里，眼睛顿时亮了：“嗯！这个好吃！能量补充效率也不错！”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盘糕点消灭干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就是量少了点，不够塞牙缝的。看来神仙也讲究少吃多餐？”
吃饱喝足（自认为），无聊感开始涌上心头。偏殿再好看，看久了也就那样。他想起润玉那张冷冰冰的脸和主殿里堆积如山的奏折，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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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内，润玉试图集中精神批阅奏章。一份是关于魔族边境的小规模摩擦，一份是水族内部关于领地划分的争端，还有几份是各方仙家呈上的贺表与试探。
他执笔蘸墨，字迹清峻，批注精准，每一个决策都关乎六界平衡。然而，那份属于天帝的专注，总会被偏殿方向隐约传来的动静打断。
先是听到火麟飞大声评价糕点好吃，然后是哼着调子古怪（完全不在韵律上）的小曲，接着似乎是在练习某种步法，带起细微的风声……
润玉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他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应该把火麟飞挪到离主殿更远、禁制更森严的地方去。这个念头刚起，殿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陛下？”是邝露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
“进。”
邝露走进来，神色有些复杂，躬身道：“陛下，火麟飞公子他……说有事想见您。”
润玉眸光一冷：“朕说过，无要事不得打扰。”
邝露面露难色：“他说……就是有要事。关于……天庭防御体系的优化建议。”
润玉：“……”他几乎要气笑了。优化天庭防御体系？一个连聚灵阵都差点抠坏的异界来客？
见润玉脸色不虞，邝露连忙补充道：“臣已劝阻，但公子他坚持……说若陛下不听，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她复述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荒诞。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火麟飞清朗的声音，带着点委屈：“润玉！我是认真的！我刚研究了一下你们门口那个巡逻队的阵型，漏洞很大啊！万一有高手偷袭，很容易被凿穿的！”
润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他倒要看看，这个火麟飞能说出什么“高见”来。“让他进来。”
殿门再次被推开，火麟飞笑嘻嘻地溜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活力四射的样子，仿佛完全没感受到殿内低沉的气压。他几步走到御案前，丝毫不见外地说：“润玉，你别老闷着头批文件啊，劳逸结合懂不懂？我跟你说，我刚才有个重大发现！”
润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火麟飞见他不接话，也不尴尬，自顾自地开始比划：“就是你璇玑宫外面的巡逻队。我看他们巡逻路线固定，阵型虽然是攻防一体，但侧翼缺乏呼应，转换的时候有个明显的空档。如果遇到像我这样速度快的，或者擅长隐匿刺杀的，很容易就能突破进去，直捣黄龙……呃，就是直接冲到你面前啦！”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划出巡逻路线和突破路径，动作流畅，眼神锐利，竟隐隐透出一种身经百战的将领才有的洞察力。
润玉心中微动。火麟飞指出的这个“漏洞”，他岂会不知？这只是明面上的常规巡逻，真正的暗哨和阵法布置，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但火麟飞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观察就点出表面阵型的弱点，这份眼力和战术直觉，确实不容小觑。这绝非一个普通的“麻烦精”所能具备的。
“还有啊，”火麟飞见润玉没反驳，说得更起劲了，“你们这儿的通讯好像基本靠喊？或者传音？效率太低了！我们那边有队内通讯频道，意识连接，实时共享情报，比这个快多了！你们要是装备上，指挥效率能提升好几倍！”
意识连接？实时共享？润玉捕捉到这些陌生的词汇。天界亦有类似的神念传音之法，但多为高阶仙神方能掌握，且距离和人数限制很大。若真有他所说的那种技术……润玉的思维不由自主地被带偏了一瞬，想象了一下在战场上实时指挥千军万马的场景。
但他立刻收敛心神，冷声道：“天庭自有法度，岂可儿戏。汝所言，不过管中窥豹。”
“法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火麟飞不以为然，“规矩是为人服务的，不是用来绑住手脚的。你看你，年纪轻轻就当上天帝，多厉害！但也不能被这些老规矩困住啊，得有点创新精神！”
“创新？”润玉抬眸，眼底寒意凝聚，“依你之见，该如何创新？”
火麟飞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但马上又挺起胸脯：“比如……嗯，你可以搞个天庭大比啊！让各路神仙都来切磋一下，法术、武艺、甚至奇思妙想都行！优胜者给奖励，还能发现人才，多好！总比大家整天窝在家里写奏折强吧？”
天庭大比？润玉几乎能想象到那些古板仙家听到这个提议时目瞪口呆的表情。这简直是对天界威严的挑衅。
“又或者，”火麟飞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画面，“你可以微服私访……不对，微服公访？就是偷偷下去看看，你治下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听听普通生灵怎么说？光坐在上面看报告，能看到多少真实情况？”
润玉沉默了。火麟飞的话，荒诞不经，异想天开，如同孩童呓语。但不知为何，某些字眼却像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他内心某些坚硬的外壳。
听听普通生灵怎么说？他想起自己作为夜神时，也曾遥望人间灯火，感受过那份熙攘与鲜活。而如今高居帝座，目之所及，皆是经过层层粉饰的奏章和心怀鬼胎的仙僚。真实……这个词离他太过遥远。
他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火麟飞，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算计和敬畏，只有纯粹的热情和一种近乎天真的自信。这个人，似乎完全不懂天界的规则，或者说，他懂，但他不屑一顾，他有一套自己认定的、简单直接却充满力量的规则。
这种“不懂”，这种“不屑”，反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润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应付政务的疲惫，而是维持那层冰冷外壳的疲惫。
“说完了吗？”润玉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火麟飞眨了眨眼，看着润玉似乎比刚才更显苍白的脸色，以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他好像……又说错话了？无意间又戳中了这位美人天帝的痛点？
他挠了挠头，语气放缓了些：“呃……说完了。那个……润玉，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我说太多了？你别介意啊，我这个人就是话多，没恶意的。要不……我帮你捶捶肩？我手法可好了，龙戬他们累了都找我……”
说着，他居然真的绕过御案，朝润玉伸出手去。
“退下！”润玉猛地起身，袖袍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道将火麟飞推开了几步。他的动作有些急促，带着一种被触及隐私的恼怒和……一丝慌乱？
火麟飞被他吓了一跳，稳住身形，看着润玉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尖，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似的，露出了一个有点坏坏的笑容：“哦——我懂了！润玉，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润玉：“！！！”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冰刃般射向火麟飞，耳根的红晕却不受控制地蔓延到了脖颈。“放肆！邝露！”
一直守在殿外的邝露立刻应声而入。
“送他回偏殿！没有朕的命令，再敢踏出偏殿半步，禁足范围改为天牢！”润玉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厉色。
火麟飞看着明显炸毛了的润玉，非但不怕，反而觉得有趣极了。他一边被邝露“请”出去，一边还回头笑着喊：“润玉！别生气嘛！我说真的，你笑起来肯定更好看！多笑笑有益身心健康！还有，记得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啊……”
声音渐渐远去，主殿再次恢复寂静。
润玉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火麟飞身上那股阳光般炽热的气息，还有他那句“害羞”，都让他心绪大乱。这种失控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缥缈的云海，努力平复呼吸。火麟飞的话，虽然荒诞，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创新？真实？快乐？
这些词语，对他而言，既是诱惑，也是毒药。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火麟飞那双毫无阴霾、灿若星辰的眼睛。
这个囚徒……囚禁的，究竟是谁？
润玉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将火麟飞留在璇玑宫，或许不是看守，而是……引狼入室。
一只能搅乱他所有平静、揭开他所有伤疤、却偏偏让人无法真正厌恶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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