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司衙门里,文书吏们额角渗着汗珠,指尖飞快地分拣着堆积如山的奏章,那些盖着都察院大印的弹劾文书,如同雪片般不断从门外递入,纸页边缘的朱砂印记,在闷热的空气中透着几分肃杀。
“威宁伯王越结党营私、虚报战功八款,每款皆有实证,涉及粮草损耗、首级冒领等事...”
“都给事中戴缙谄附权阉、紊乱朝纲六款,其早年升迁多由汪直举荐,任职期间屡为西厂行方便之事...”
“西厂掌刑千户吴绶酷虐良善、诬陷官员十二款,经手冤狱三十余起,百姓怨声载道...”
文书吏们低声念着奏章摘要,将其分门别类整理好,恭敬地送往内阁。首辅万安的直庐内,他正将一叠厚厚的奏本轻轻放在前来议事的朱见深案头,语气凝重:“陛下,汪直虽已离京镇守大同,然其党羽仍在朝中盘根错节,上至公侯,下至州县官员,若不彻底肃清,恐日后再生祸端。”
朱见深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御座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奏本封面,缓缓翻阅起来。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纸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当他翻到王越那本奏章时,忽然停住,眉头微蹙:“王越这‘私调宣府兵马’的罪名,可有实证?他久镇边关,战功赫赫,莫要轻信片面之词。”
“陛下明鉴,宣府总兵周玉昨日已抵京,此刻正在宫外候旨,他亲眼目睹王越调兵之事,可当面为陛下陈情。”怀恩侍立在侧,轻声回话,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巳时三刻,武英殿内,殿外的蝉鸣声声入耳,却丝毫未打破殿内的肃穆。宣府总兵周玉身着朝服,跪地奏报,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金砖上:“回陛下,去岁十月,王越确曾以剿匪为名,传下军令,命末将分兵三千至蔚州驻守。末将奉命出兵后,曾派人探查当地匪情,却查无实据,当地百姓亦言许久未见匪患踪迹。”
“蔚州...”朱见深指尖轻轻敲着龙椅扶手,节奏缓慢,却让殿内的气氛愈发紧张,“距大同不过百里吧?”
“正是,陛下。”周玉抬头,目光与皇帝相接,随即又迅速垂下,“且王越调兵所用的文书,并非兵部正规调令,而是加盖了西厂关防的密函,当时末将虽有疑虑,却因西厂权势正盛,不敢违抗。”
万安适时出列,躬身补充:“臣已派人查证,当时汪直正在蔚州巡察边防,王越此举,分明是为汪直暗中调配兵力,其心可诛。”
朱见深沉默良久,殿内只听得见他指尖敲击龙椅的声响。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决断:“拟旨。威宁伯王越结党营私,私调兵马,削爵夺职,发回原籍,终身不得返京。”
“臣遵旨。”万安与怀恩齐声应道。
同日午时,都给事中戴缙的府邸内,庭院里的石榴树开得正盛,鲜红的花朵点缀在绿叶间,却丝毫无法驱散书房内的压抑。几位官员围坐在桌旁,神色慌张,低声密谈。
“如今王越已倒,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们?”一名官员端着茶盏,手指微微发颤,茶水险些洒出。
戴缙强作镇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觉得茶水苦涩难当:“怕什么?我们与汪直往来的证据早已销毁,只要沉住气,必能安然无恙。”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仆役惊慌失措地撞开书房门,脸色惨白:“老爷,不好了!刑部的人来了,已经封了前院!”
戴缙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跌落在地,碎裂的瓷片溅起茶水,打湿了他的衣袍。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望去,只见刑部尚书杜铭身着绯色官服,手持圣旨,正带着一众衙役闯进院子,神色威严。
“戴都给事中,别来无恙。”杜铭径直走到书房门口,目光如炬,亮出手中的圣旨,“陛下有旨,查你谄附权阉,紊乱朝纲,即刻拿下审问,你可知罪?”
“下官...下官不知何罪之有...”戴缙双腿发软,声音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不知?”杜铭冷笑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的衙役立即呈上一本账册,“成化十五年,你是否收受汪直纹银千两,为其弹劾兵部尚书马文升?这本账册上记载得清清楚楚,这千两白银可是入了你府中的私库,并非什么汪直强塞给你的吧?”
戴缙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这时,一个小吏匆匆跑来,在杜铭耳边低语了几句。杜铭听完,满意地点点头,转向戴缙:“此外,在你书房的暗格中,搜出西厂密信三封,皆是你与汪直互通消息、商议如何排挤异己的铁证。来人,革去他的官服,押回刑部审讯!”
衙役们一拥而上,摘掉戴缙的官帽,剥去他的朝服,拖着他向外走去。戴缙挣扎着,口中不断喊着“冤枉”,却无人理会。
未时,诏狱刑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霉味。吴绶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刑架上,手腕和脚踝处的皮肤已被磨得血肉模糊,脸上满是伤痕,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水。对面,新任东厂提督陈准身着便服,悠然地坐在一张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
“吴千户,事到如今,你若是肯招供,说出你与汪直的所有勾结之事,或许还能留条活路,不至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陈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压力。
吴绶猛地啐出一口血水,眼神桀骜:“我吴绶一生效忠的是皇上,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朝廷,何来招供一说?”
“皇上?”陈准轻笑一声,起身走到吴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为何帮韦瑛伪造杨晔的供词,将其诬陷致死?又为何私放汪直的死囚,助其逃脱律法制裁?这些难道也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
“你有何证据?”吴绶咬牙反驳,心中却已泛起一丝慌乱。
陈准拍了拍手,两名狱卒立即押上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那男子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恐惧,正是西厂文书房的小吏。“认得他吗?西厂文书房的小吏李四。你每夜偷抄宫中奏本,秘密送往大同汪直手中,都是经他之手传递的,他如今已经全部招认了。”
吴绶闭上眼睛,不再言语,试图用沉默抵抗。陈准凑近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告诉你一个消息,汪直已经认了,他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你身上,说一切都是你擅自做主,与他无关。你还要为他硬扛吗?”
“不可能!”吴绶猛地睁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督主绝不会这么做!他待我恩重如山,怎会...”
话一出口,他便知自己中计,脸上瞬间血色尽失。陈准满意地直起身,对着身旁的录供吏道:“录供。吴绶勾结汪直,伪造供词,私放死囚,罪证确凿,发配铁岭卫充军,永世不得回京。”
申时,兵部值房内,阳光透过窗格,在地面上投下整齐的光斑。余子俊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份涉案官员名单,眉头微蹙:“陈钺致仕还乡了?”
“回尚书大人,是。”一旁的郎中躬身回道,“陈大人三日前就已收拾好行装离京,据说走得极为匆忙,连同僚的送别宴都未曾参加。”
余子俊拿起笔,在陈钺的名字上重重划去,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算他知机,提前跑路,倒是能保得一命。其余涉案的将佐,皆按律议处,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韦瑛...他的案子已经审定,陛下有何旨意?”郎中小心翼翼地问道。
“明日西市处决。”余子俊合上卷宗,语气冰冷,“陛下特意吩咐,要让京城百姓前来观看,以儆效尤,让所有人都知道,依附权阉、为非作歹的下场。”
郎中应声退下,值房内只剩下余子俊一人,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场清算,终于快要结束了。
翌日午时,西市刑场周围人山人海,百姓们摩肩接踵,议论纷纷,不少人带着鸡蛋、烂菜叶,皆是来唾骂韦瑛的。韦瑛被两名衙役押上刑场,身上的囚服早已被汗水和尘土弄脏,头发散乱,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股疯狂的笑意。
当他看到监斩官时,突然挣脱衙役的束缚,对着监斩官狂笑起来,声音嘶哑:“告诉汪直,我韦瑛先走一步,在下面等他!他迟早也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监斩官神色冷漠,不为所动,举起手中的令牌,高声道:“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早已蓄势待发,听到指令,猛地挥下手中的长刀,刀光闪过,鲜血飞溅而出,溅上了旁边的“肃静”木牌,殷红的血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周围的百姓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将手中的鸡蛋、烂菜叶扔向韦瑛的尸体,宣泄着心中的怨恨。
同一时刻,大同镇守府内,汪直正坐在书房里,手中捧着一份刚从京城送来的兵部文书。文书上的字迹清晰可辨:“查参将张锐等十二人阿附汪直,结党营私,即日革职,发回原籍听候处置。”
汪直看完文书,平静地将其放在案上,缓缓起身,走到院中。庭院里的草木早已枯黄,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亲兵统领见状,连忙跪地泣告:“督主,朝廷已经调走了咱们大半的兵马,如今府中只剩下不足两千亲兵,咱们怕是...怕是难以立足了。”
“知道了。”汪直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望着枯树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轻声吩咐道,“把本督的蟒袍收起来吧,以后用不上了。”
亲兵统领闻言,哭得更加伤心,却不敢违抗,只得起身退下,去收拾那件象征着汪直昔日权势的蟒袍。
汪直站在院中,望着南方京城的方向,眼神复杂,有不甘,有落寞,却唯独没有了往日的锋芒。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与此同时,京城的司礼监内,怀恩正翻阅着各地送来的奏报,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王越被削爵,戴缙被擒,吴绶被发配,韦瑛被处决,汪直的党羽或被革职,或被流放,星散四方,再也无法构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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