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森林深处,雾气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些,光线被扭曲,形成一道道昏沉的光柱,徒劳地穿透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梁岁岁所乘的玄色马车,在其间无声滑行,那两匹水晶异兽眼眶中的幽蓝火焰,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稳定的光源,映照着车身上流转的暗金符文,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马车外,并非空无一人。一名身着浅碧色衣裙的丫鬟静坐在车辕一侧,她名唤青琐,看似年岁不大,眉眼低垂,姿态恭谨,但腰背挺得笔直,气息绵长沉静。车前车后,各有一名身着灰褐色短打、面容普通到极易被忽略的车夫,他们手持缰绳,目光平视前方,步伐与马车行进的速度保持着惊人的一致,仿佛与这辆诡异的马车融为一体。
更远处的阴影里,两道几乎溶于环境的暗影,如鬼魅般随着马车移动,那是家族派出的暗影护卫,无声无息,却是最坚实的壁垒。
行程本该如此刻般,在绝对的静谧中持续,直至走出森林。
然而,一阵喧哗打破了死寂。
前方林木略疏之处,赫然聚集着十数人。为首的几位年轻男女,衣着华贵,用料考究,绝非普通富户。男子或锦衣玉带,腰佩灵玉,女子或罗裙翩翩,环佩叮当。他们身边皆跟着一两名气息不弱的仆从,此刻,这些人正隐隐呈扇形,挡住了马车的去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力波动,以及一种刻意彰显的、互别苗头的威慑感。显然,这是一群来自非富即贵之家,入“迷津”森林探险或寻觅机缘的子弟。
马车缓缓停下,稳得如同磐石。
一名身着火焰纹锦袍的少年,似乎是这群人的领头者之一,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住马车,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马车窗棂旁,一个毫不起眼的网格里随意放置的一株草药上。那草药通体碧绿,顶端结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朱红果子,散发着淡淡的、如同月华般的清辉。
“月华朱果?”火焰纹少年眼中闪过贪婪,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这玩意儿本少爷看上了!车里的人,开个价吧,或者,出来跟我们比划比划,赢了,果子归我,输了,本少爷赏你些别的东西,绝不让你吃亏!”
他身后一名紫衣少女掩唇轻笑:“赵三哥,你这不就是明抢嘛?不过……这月华朱果确实罕见,放在这车里,倒是明珠暗投了。”言语间,满是附和与对马车主人的轻视。
车内,梁岁岁依旧保持着蜷坐的姿势,甚至连眼眸都未曾睁开。外界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觉得无趣。
青琐自车辕上轻盈跃下,落地无声。她面向那群人,福了一礼,声音清脆却不失沉稳:“诸位公子小姐,此物乃我家小姐途中随手所采,并不出售,亦不与人赌斗。还请行个方便,让我家马车过去。”
“一个丫鬟也配跟我们说话?”那赵姓少年眉头一拧,显然觉得被驳了面子,“让你家主人出来!藏头露尾,莫非是见不得人?”
另一名手持折扇,故作潇洒的青衫公子也摇扇笑道:“是啊,这‘迷津’森林危险重重,你们这马车……啧啧,倒是别致,就是不知主人是否也如这马车一般,有些……见不得光的本事?”
污言秽语并未让青琐变色,她只是再次重复:“请诸位让路。”
“不让又如何?”赵姓少年脾气火爆,身上灵力一荡,隐隐有火光闪现,“今天这月华朱果,本少爷要定了!要么打一场,要么乖乖奉上!”
就在这时,马车内,一道嗓音传了出来。
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击石,带着几分少女的清脆,却又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明媚,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想要朱果?可以。”
众人一怔,没想到车内人如此“识时务”。
却听那声音继续道:“不过,我这丫鬟性子倔,觉得诸位连她这一关都未必过得去,更不配与我交手。这样吧,你们之中,任选一人,若能在我这丫鬟手下走过三招,朱果奉上,我亲自下车赔礼。若不能……”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仿佛春风吹皱池水,却莫名让人感到一股寒意。
“便请诸位立刻让开,莫要再耽误我的时间。家中父母兄长,还在等我归家。”
“狂妄!”赵姓少年大怒,他堂堂世家子弟,竟被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子如此轻视,连对方的丫鬟都敢夸口三招之约?“本少爷就来会会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他身后一名仆从想要劝阻:“三少爷,这马车诡异,恐有古怪……”
“滚开!”赵姓少年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周身灵力鼓荡,一拳便向青琐轰去,拳风带着炽热的气息,竟隐隐化作一个狼头虚影,声势不俗。
然而,面对这凌厉一击,青琐只是微微侧身,步伐玄妙地一滑,便如同柳絮般避开了拳风核心。与此同时,她并指如剑,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地点在了赵姓少年手臂的某个关节处。
“咔嚓”一声轻响。
“啊!”赵姓少年惨叫一声,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剧痛,凝聚的灵力骤然溃散,那狼头虚影也哀鸣一声消散于无形。他踉跄后退,满脸难以置信。
一招!仅仅一招!
那紫衣少女和青衫公子脸色骤变。
青衫公子折扇一合,沉声道:“一起上!”他看出这丫鬟身手诡异,绝非普通下人。
另外两名带着仆从的男女也同时出手,一时间,灵光闪烁,刀风剑气齐向青琐涌去。
青琐面色不变,身影在几人围攻中穿梭,如同穿花蝴蝶,她的招式并不华丽,甚至有些朴素,但每一击都精准地打在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节点,或是关节、穴位等脆弱之处。只听“噗噗”几声闷响,伴随着痛呼,那几名仆从率先被打翻在地,而青衫公子和紫衣少女,也不过在两招之内,便被青琐看似轻飘飘的掌风扫中胸口或手腕,灵力运转瞬间凝滞,狼狈地跌坐在地。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呼吸之间。
青琐收势站定,气息匀称,连鬓角都未曾散乱。她看也没看地上那群目瞪口呆、气急败坏的少爷小姐,只再次福了一礼,声音依旧平稳:“承让。”
说完,她转身,轻盈地跃回车辕。
自始至终,车内的梁岁岁未曾再发一言,那两名车夫也如同泥雕木塑,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隐匿在暗处的暗影,更是毫无痕迹。
水晶异兽眼眶中的幽蓝火焰微微一闪,马车再次启动,无视了前方瘫坐一地、满脸羞愤与惊骇的众人,径直从他们中间驶过。
就在马车经过那名赵姓少年身旁时,一阵微风吹来,恰好拂起了车窗那绣着星辰轨迹的暗金色帘角。
刹那间,惊鸿一瞥。
车内的少女侧影映入少年眼中,鹅黄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虽未能看清全貌,但那惊心动魄的轮廓,以及帘角掀起时,那双恰好随意瞥来的眼眸——勾魂摄魄,眼波流转间仿佛蕴藏着星辰万象,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与极致的神秘,瞬间击中了他的心神。
那不是凡俗应有的美丽,更像山精鬼魅,或是九天仙灵。
马车没有丝毫停留,优雅而决绝地驶入更深的迷雾,将身后的喧嚣、愤懑与那一瞥的惊艳,彻底隔绝。
与此同时,梁府。
相较于“迷津”森林的短暂冲突,府内依旧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只是这份有序之下,潜藏着愈发浓郁的期待与紧张。
主母卫氏端坐于花厅,手中虽捧着一盏香茗,却半晌未曾啜饮一口。她不时抬眼望向厅外的日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母亲,”长子梁昀步入花厅,他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墨蓝色锦袍,玉冠束发,更显挺拔稳重,“各处都已再次查验过,绝无疏漏。岁岁的绣楼也按您的吩咐,添置了今年京中最时兴的‘云雾绡’和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
卫氏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昀儿,你也再去整理一下仪容,发冠有些歪了。”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父亲呢?”
梁昀正了正发冠,回道:“父亲在书房,说是要静心片刻。”
卫氏了然。她的夫君,梁家的家主,此刻心中的波澜恐怕比谁都要汹涌。以静心为名,不过是缓解那积压了十年的复杂心绪。
书房内,梁家主梁胤却实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为迎接女儿而新移栽的几株珍品秋菊。他身形伟岸,面容儒雅中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但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情绪——期盼、愧疚、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岁岁离家十年,在那神秘之地修行,如今归来,她可还认得父母家人?可会怨恨他们当年的决定?她如今……又是何等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一丝不苟的紫檀色常服,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无论怎样,女儿终于要回家了。
整个梁府,从主到仆,都在一种无声的倒计时中,等待着那辆穿越迷雾的马车,等待着那位离家十载,如今归来的小姐。
森林中的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去,并未影响湖底的暗流。而梁岁岁的归家之路,注定不会只有这一道小小的波澜。府门的开启,或许,正是真正风雨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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