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马车驶出了“迷津”森林那仿佛永恒笼罩的迷雾边界,将那片诡谲与静谧甩在身后。车轮(尽管它看似并未接触地面)一旦踏上通往云煌朝都城的官道,速度骤然提升。
并非寻常马匹的狂奔,而是一种极致的、违背常理的迅疾。马车仿佛化作一道流影,一道贴着地面飞掠的幽暗闪电,官道旁的树木、田舍、行人皆被拉成长长的、模糊的色带向后飞退。然而,置身车内的梁岁岁,却感受不到丝毫的颠簸与风噪,甚至连茶杯中微漾的水面,都很快恢复了绝对的平静。唯有透过那特殊材质车窗望出去的、飞速流转的景物,提醒着她此刻正以何等惊人的速度逼近那座暌违十年的家。
车内,梁岁岁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只是那双曾让林间少年失魂落魄的眼眸,不再闭合。她微微侧头,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致,明媚的脸上,平静的表象下,是翻涌不息的心潮。
十年了。
离家的那年,她不过五岁稚龄。记忆中的梁府,是巨大的、迷宫般的庭院,是父亲宽阔却时常紧锁的肩膀,是母亲温柔却总带着一丝愁绪的眼眸,是哥哥牵着她手时那份小心翼翼的呵护。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笼罩全家的阴霾,以及那位神秘出现的师父,对她父母说的那句——“此女命格特殊,非此界能容,若不强留,恐有夭折之祸,需随我入山修行,或可争得一线生机。”
她记得母亲滚落的泪珠,父亲紧握的双拳,还有哥哥懵懂却满是不舍的眼神。
然后,便是十年的山居岁月。清泉、古松、云海、星辰。师父的严厉与偶尔流露的慈爱,同门师姐妹的嬉笑与竞争,还有那些日复一日,刻画入骨的法诀、符箓、心法。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长成了如今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体内蕴藏着连她自己都未能完全探知的力量。
“命格特殊……”梁岁岁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师父从未明言究竟特殊在何处,只一再叮嘱她,她的“眼”与众不同。方才在林中,她甚至未曾动用那双眼睛的力量,仅仅依靠青琐,便轻易打发了那群聒噪的蝼蚁。这份力量,归家之后,是福是祸?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身旁一个看似朴素的紫檀木匣上。匣子不大,却内有乾坤,是她运用初步掌握的须弥芥子之术,精心为家人准备的礼物。给父亲的,是她在极北雪原历练时,于万年冰髓中偶得的一块“静心玉”,常年佩戴可宁神静气,于修行大有裨益;给母亲的,是一瓶以九十九种灵花朝露炼制而成的“驻颜灵液”,虽不能真的青春永驻,却足以让母亲容光焕发,延缓衰老;给哥哥的,则是一柄她亲手铭刻了防护与聚灵阵法的短剑,看似寻常,关键时刻或可护他周全。
这些礼物,耗费了她不少心血。想到父母兄长收到礼物时可能露出的神情,梁岁岁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那份沉淀在眼底的期待,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终究,那是她的血脉至亲,是她十年清修岁月里,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马车之外,官道上的行人商旅,皆被这辆飞驰而过的华丽座驾吸引了目光。
“嚯!好快的马车!那是……什么兽拉车?怎地从未见过?”一名行商模样的中年人揉着眼睛,只看到一道模糊的玄色影子带着幽蓝的尾迹掠过。
“悄声!莫要指指点点!”他身旁的同伴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敬畏,“你没看见那马车的规制和符文吗?绝非寻常富贵人家,怕是……怕是那些地方出来的。”他隐晦地指了指天空,意指修行仙门。
“如此招摇,也不怕惊世骇俗……”有人小声嘀咕。
“招摇?你有这般本事,你也可以招摇。我看那马车上的气息,深不可测,还是莫要妄加议论为好。”有略通修行的人感受到那无形中散发的威压,面色发白,扯着同伴赶紧避到路边。
马车所过之处,引来无数惊叹、猜测与敬畏的目光,但它自身却毫不停留,仿佛尘世的喧嚣与它无关,它的目标明确而唯一——那座屹立在都城中心的,梁府。
梁府,朱漆大门今日擦拭得光可鉴人,连门楣上御笔亲书的“梁府”匾额,似乎也比往日更加熠熠生辉。
府内,最后的准备工作正在无声而高效地进行着。丫鬟小厮们脚步更轻,动作更快,眼神交流间都带着一种紧张的兴奋。所有可能碍眼的杂物都已清除,每一片落叶都被及时扫走,廊下的云纱宫灯确保盏盏明亮,池中的晚秋睡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吐露着清雅的芬芳。
主院花厅内,家主梁胤已不再“静心”,他与夫人卫氏、长子梁昀,皆已穿戴整齐,立于厅前。
梁胤一身紫檀色团蝠纹常服,腰束玉带,虽尽力维持着家主的威严,但那不时望向府门方向的视线,以及微微摩挲着拇指上玉扳指的小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卫氏身着藕荷色百蝶穿花遍地金锦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雍容华贵。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眼眶微微泛红,却又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只是不断地低声问着身边的嬷嬷:“时辰快到了吧?岁岁……岁岁应该快到了吧?路上可还顺利?”
梁昀站在父母身侧,一身墨蓝色锦袍衬得他身姿如松。他比妹妹年长五岁,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喜欢跟在他身后软软叫着“哥哥”的小团子,如今该是何等模样?他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却总觉得模糊。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颗因期待而加速跳动的心脏,目光坚定地望向通往大门的那条青石甬路。十年了,他终于可以再次承担起哥哥的责任,保护她,不再让她离开。
一种混合着激动、喜悦、愧疚与难以言喻的紧张情绪,在三位至亲之间无声地流淌、共鸣。他们掩饰不住,也无需再掩饰。十年的等待,十年的分离,终于要在这一刻,迎来重逢。
整个梁府,仿佛一张缓缓拉满的弓,所有的寂静与忙碌,所有的期待与不安,都凝聚在那即将被敲响的府门之上。
空气中,似乎已经能听到那由远及近的、无声却磅礴的马车声息。
梁岁岁,归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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