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号”悬浮在碎星坟场的边缘，与那艘漆黑的“暗星舰”隔着数千公里的虚空遥遥相对。
这个距离在星际尺度上近乎贴面，足以让双方最敏锐的传感器将对方舰体的每一处细节扫描清楚。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只有宇宙背景辐射的沙沙声和附近小行星带碎石撞击的微弱回响。
对方没有发出任何警告或询问信号，那股冰冷的锁定感却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套在“暗影号”上。
短尾的指尖在主控台上飞舞，光屏上数据流瀑布般刷下。“能量读数极高，护盾强度超出帝国制式巡洋舰百分之四十，引擎特征无法识别，具备极强的隐匿和空间潜行能力。武器系统……部分能量聚焦点参数异常，疑似搭载了未知型号的重力武器或空间扭曲装置。”
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我们被至少三种不同类型的火控雷达锁定，规避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五。”
袁罡站在舷窗前，凝视着那艘如同星空本身切割下来一块的舰船。
对方在展示肌肉，用一种沉默而高效的方式，他没有感到畏惧，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战意，这才是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远比斯图卡那种依靠舰队数量的碾压来得更有挑战性。
“发出识别信号，使用信物密钥。”袁罡下令，紧张不能解决问题，此行的目的是接触。
短尾立刻操作，一道加密的、包含黑色令牌内部识别码的微弱信号，从“暗影号”定向发射向“暗星舰”。
几乎是信号发出的瞬间，那股令人窒息的锁定感骤然消失，紧接着，一个经过处理的、中性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加密通讯频道中响起：
“信物确认。袁罡首领，请移步至本舰第三对接舱口，允许携带一名随从，请勿携带大型武器或攻击性载具，重复，请勿携带……”
对方的要求直接而强势。
“回复他们，照做。”袁罡对短尾说完，转身走向舰船后部的轻型穿梭机库，他确实没打算带什么大型武器，他自身，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片刻后，一架仅能容纳数人的小型穿梭机从“暗影号”腹部弹射而出，如同飞蛾扑向那片更深的黑暗，袁罡亲自驾驶，短尾坐在副驾，全身笼罩在特制的匿踪斗篷下，气息收敛到极致。
穿梭机平稳地靠近“暗星舰”，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这艘战舰带来的压迫感。它的装甲表面并非平滑，而是覆盖着细密的、如同蜂巢般的六边形结构，似乎能偏折能量和探测波。
靠近第三对接舱口时，厚重的装甲无声滑开，露出内部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通道。
穿梭机驶入，身后的舱门迅速闭合。气压平衡后，内层舱门打开。
袁罡与短尾走下穿梭机，踏上了“暗星舰”的甲板。
脚下传来金属特有的坚实触感，空气循环系统带来略带清冷的新鲜空气，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通道两侧的墙壁是哑光的深灰色，没有任何标识或装饰，只有隐藏在墙壁后的传感器镜头，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如同窥视的眼睛。
“请随指引灯光前行。”那个中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从通道顶部的扬声器传出。
话音刚落，通道地板两侧，亮起了一排柔和的蓝色光带，指向通道深处。
袁罡与短尾对视一眼，迈步前行。
两人的神念都高度集中，感知着周围的一切，这艘战舰内部的结构极其复杂，通道四通八达，如同迷宫。
能量管路如同血管般在墙壁内无声流淌，传递着磅礴而精纯的能量，他们能感觉到无数隐蔽的武器发射口和防御力场生成器，但所有系统都处于一种蛰伏状态，引而不发。
走了约莫五分钟，蓝色光带在一扇没有任何把手、光滑如镜的银色金属大门前终止。
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内部的景象。
这是一个不算特别宽敞，但布置得极具格调的舱室，与其说是战舰指挥室，不如说是一间书房。
四壁是暖色调的原木材质书架，上面摆放着并非电子存储体，而是真正的、用某种兽皮或特殊植物纤维制成的古老书籍，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桌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暗蓝色帝国贵族便服，肩头没有军衔标识，只有一枚小巧的、镶嵌着深邃蓝宝石的胸针。
他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的人类相貌，面容英俊，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如同他胸针上蓝宝石般的眸子，清澈，却深不见底，仿佛能倒映出人心底最细微的情绪。
他身后，如同雕塑般站立着两名全身覆盖在黑色动力装甲中的护卫。
那装甲线条流畅，没有任何多余棱角，头盔面甲是一片纯粹的黑暗，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他们站在那里，气息与整个房间，乃至整艘战舰都融为一体，若非肉眼看见，几乎感知不到存在。
这是将自身存在感压制到极致的表现，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欢迎，袁罡首领，还有这位……潜行大师。”
年轻贵族站起身，举止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办公桌对面的两张高背椅。“一路辛苦，我是卡米洛·冯·阿斯加德，您可以称呼我卡米洛，奉三皇子殿下之命，在此与您会面。”
他的声音温和悦耳，与之前通讯中的中性声音截然不同，带着天然的贵族腔调，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过分做作。
袁罡走到桌前，坦然坐下。
短尾则如同他的影子，无声地站在他座椅侧后方的阴影里，仿佛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
“阿斯加德……”
袁罡重复着这个姓氏，目光扫过对方胸前的蓝宝石胸针，“帝国元老院十三常任理事家族之一，以空间物理学和暗能量研究着称。没想到三皇子殿下，能请动阿斯加德家族的嫡系作为信使。”
卡米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容更盛：“袁罡首领果然见识广博。看来奥拉夫前准将，以及您的情报网络，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他坦然承认了身份，这也是一种自信的表现。“既然如此，我们或许可以跳过一些不必要的试探，直接进入正题。”
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蓝宝石般的眸子直视袁罡：“三皇子殿下，对您和您的部落很感兴趣，更准确地说，他对斯图卡上将的持续失败，以及大皇子派系因此遭受的责难，很感兴趣。”
“所以，三皇子是想为我们提供援助，帮助我们更快地消灭斯图卡？”袁罡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消灭？”卡米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袁罡首领，您误会了。斯图卡上将是一位优秀的军人，是帝国的利刃，殿下不希望这柄利刃折断，至少，不希望它折断在您手里，或者折断得太快。”
他顿了顿，观察着袁罡的反应，继续说道：“殿下希望的是……平衡。斯图卡需要承受足够的压力，需要不断的‘小败’来损耗他的实力和威望，但不需要一场导致他舰队覆灭、甚至您一方实力急剧膨胀的‘大胜’。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袁罡目光微冷。
他当然明白，三皇子不想看到斯图卡被彻底打败，因为那会让他兄长失去重要臂助，甚至可能让皇帝直接干预；但他更不想看到袁罡部落被斯图卡轻易剿灭，那样大皇子派系声望会更隆。
他需要的是双方陷入长期的、流血的拉锯战，互相消耗，而他则坐收渔利，并趁机在帝国内部攫取更多权力。
“很有趣的想法。”
袁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我们凭什么要按照三皇子的剧本走？斯图卡是我们必须除掉的敌人，任何阻挡在这条路上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卡米洛似乎早已料到袁罡会如此反应，他不慌不忙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推到袁罡面前。
“殿下深知空口无凭，这里是一份‘诚意’。”
“里面是斯图卡上将下一次针对涅盘星进行‘扫荡作战’的初步时间表、参与舰队的构成，以及他新得到的、来自大皇子派系秘密支持的两种新型武器的部分参数和数据弱点。”
袁罡眼神一动。
这份情报，如果属实，价值连城，足以让部落在下一次交锋中，占据极大的主动权，甚至可能重创斯图卡。
“除此之外，”卡米洛继续加码，“殿下还可以利用他的影响力，暂时延缓帝国军部向斯图卡增派更多主力舰队的决议。并且，在某些‘特定’的走私渠道上，对贵部落急需的某些稀有矿产和精密仪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条件很诱人，用一时的克制，换取宝贵的发展时间和战略优势。
袁罡没有立刻去碰那个金属盒子，他盯着卡米洛：“我们需要付出什么？除了‘控制’战争的规模和时间。”
“很简单。”
卡米洛身体靠回椅背，笑容依旧，“第一，在必要时，配合殿下演几出戏，比如‘偶然’泄露一些无关紧要的、关于斯图卡舰队调动的情报，这些情报会通过特定渠道传递给殿下，用于打击大皇子派系。”
“第二，”他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袁罡手指上那枚不起眼的、内部仿佛有混沌气流转的戒指（那是混沌之火的一种形态），“殿下对上古文明的遗物，颇有研究兴趣。如果贵部在探索某些遗迹时，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尤其是与‘规则’、‘能量本源’相关的物品或信息，希望能优先与殿下分享。当然，殿下会给出让您满意的交换条件。”
袁罡心中冷笑。
第二条才是重点，三皇子不仅想在政治上利用他们，更觊觎他们可能获得的上古传承，混沌之火、周天星辰图……这些恐怕才是真正让这些帝国顶层贵族心动的东西。
舱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书架旁一座古老的机械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袁罡在权衡。
接受，意味着与虎谋皮，随时可能被反噬，而且会暂时束缚住自己彻底复仇的手脚。不接受，则要独自面对斯图卡乃至整个大皇子派系越来越大的压力，发展之路将更加艰难险阻。
“情报，我收下。”
袁罡终于开口，伸手拿过了那个金属盒子，并未当场检查，“至于其他的……我需要时间考虑。”
卡米洛对于袁罡没有立刻答应并不意外，他优雅地点点头：“当然。合作需要信任的基础，而信任需要时间培养。这个加密通讯器您留下，”
他又推过一个造型古朴的、类似怀表的装置，“当您做出决定，或者有‘有趣’的发现时，可以通过它联系我。同样，当漩涡变为银色时，表示我有信息传递。”
“最后，作为一个善意的提醒，”卡米洛站起身，准备送客，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斯图卡上将最近得到了一位‘顾问’的帮助。据说是从‘归寂海’边缘回来的老家伙，精通一些……不太符合帝国科技体系的诡异手段，下次交锋，请务必小心。”
归寂海？袁罡瞳孔微缩，那是虚空阴影力量渗透现实宇宙的重灾区之一！
“多谢提醒。”袁罡不动声色地起身，将金属盒子和通讯器收起。
在卡米洛优雅的笑容和两名黑甲护卫无声的注视下，袁罡和短尾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穿梭机。
当穿梭机驶离“暗星舰”，重新回到碎星回廊的混乱空域时，袁罡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感觉如何？”他问身后的短尾。
短尾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脱下兜帽，眉头微蹙：“很危险。那个卡米洛，实力深不可测，至少是元婴期，而且修炼的功法很奇特，那两名护卫，给我的感觉……不像是纯粹的人类，这艘战舰，也远超我们目前的技术水平。”
袁罡看着窗外那艘再次缓缓融入虚空背景的“暗星舰”，目光深沉。
“帝国的水，比我们想的更深，三皇子，阿斯加德家族，暗星庭，还有那个来自归寂海的顾问……”
他握紧了手中的金属盒子。
“不过，既然水已经浑了，那正好，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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