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秦主簿那声如同被掐断脖颈的嘶喊余音似乎还在阴冷的空气中震颤,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猛地蜷缩在那张冰冷的铁椅上,之前强撑起来的那点平静与阴鸷,如同被狂风卷走的破布,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撕开所有伪装后的狼狈、虚弱,以及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无法掩饰的恐惧。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花白的鬓角渗出,汇聚成流,顺着他苍白如纸、不停轻微抽搐的脸颊滑落,滴答在坚硬的石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林小乙没有再急切地逼问,甚至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重新坐直了身体,用那双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人心最隐秘角落、却又带着洞穿一切力量的眸子,平静地、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濒临崩溃的秦主簿。这无声的注视,这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沉默,所带来的压力,远比烧红的烙铁和沾水的皮鞭更具穿透力,更能碾磨一个人的意志。赵雄在阴影中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郑龙那始终紧握刀柄、青筋暴起的手,也微微松了一丝力道,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那堵横亘在真相之前的、用谎言和恐惧砌成的堤坝,已经到了极限,即将土崩瓦解,汹涌的洪水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他心理防线最核心、最坚硬的那根支柱——即对“云鹤”组织严酷手段的恐惧,已经在提及林大山之死时彻底断裂。此刻,对组织的恐惧与眼前无法辩驳的如山铁证、以及多年来积压在心底、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负罪感,正在他体内进行着最后的、激烈的交锋。崩溃只在顷刻,此刻,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都可能适得其反,只需等待,那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堤坝自决。)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只有油灯燃烧和粗重喘息的声音交织。良久,秦主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绝望、疲惫的呜咽,头颅深深地、几乎要折断脖颈般垂了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粗糙的铁椅靠背上。
“我说……我……我都说……”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像是用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片,带着一种彻底放弃挣扎后的疲惫与空洞的绝望。
“我……确是‘云鹤’之人,隶属……‘鹤羽’一部……”他断断续续地开始招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抠出来,如同一个锈蚀多年的齿轮,在巨大的外力下,发出刺耳而滞涩的转动声,“掌管、掌管部分钱粮文书往来,奉命……奉命潜伏于此,已……已十有二载。”他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地面,仿佛在回忆那漫长的、不见天日的岁月,“监视衙门一切动向,甄别、传递有用消息,在必要时……清理、清理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确保组织账目、物资的隐秘流转……不被官府察觉。”
他承认了与周安的单线联系模式,承认了多次泄露衙门针对“云鹤”及其关联势力的行动计划,承认了如何利用档案库主簿的身份之便,篡改、销毁、甚至伪造卷宗,为组织掩盖了无数贪墨、走私乃至人命的罪证。
然而,当林小乙不动声色地、再次将话题引回林大山之死时,秦主簿的情绪明显变得更加激动和混乱,被镣铐束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铁链发出细碎而清晰的碰撞声。
“林捕头……林、林大山……”他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体,有恐惧,有悔恨,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岁月掩埋的敬畏,仿佛在咀嚼一枚早已腐烂却依旧苦涩无比的果实,“他……他太较真了,太聪明了……像……像一把锥子,非要扎进那最深的脓包里……他不该……不该去碰那批编号被磨改的弩机,更不该……顺藤摸瓜,查到那笔经由永昌银楼多重转手、精心洗白的……边军阵亡将士的……恤金……”
(恤金!竟然是那些为国捐躯、血洒疆场的将士们,留给家中孤儿寡母活命的抚恤金!这帮吸血的蠹虫,这帮该千刀万剐的畜生!高逸感到一股混杂着震惊与暴怒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直冲头顶,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微微发烫!这远比普通的贪墨走私,更加令人发指,更加天理难容!)
“那笔钱……数目巨大,是……是‘鹤羽’一部多年来运作、打点、蓄养死士的根本之一,动了它,便是动了根基,上面……绝不会允许,下了……下了死命令。”秦主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但这哭腔非但没有引来丝毫同情,反而更凸显其行为的可鄙与可憎,“我……我那晚在后堂约他,本是想……是想以利害关系警告他,让他知难而退,就此收手。可他……他非但不听,反而……反而拍案而起,拿出了他暗中查到的、部分与永昌银楼暗中往来的凭证副本,厉声质问我,是否知情,是否参与……”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里面充满了事隔多年、却依旧未曾散去的、深入骨髓的惊悸与恐惧:“然后……然后我怀里那份用于紧急联络的示警符就……就莫名发烫了……我……我就接到了新的、冰冷的指令——‘清道’。不是我动的手!真的不是我!是……是组织内专门负责‘湿活’的‘鹤翼’杀手!他们早就埋伏在左近,伪装成城西帮派寻仇的匪类,在他离开县衙返家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我……我只是……只是按照指令,在他……在他死后,趁乱潜入他家中,取走了……取走了他藏匿的所有调查笔记和……那些凭证原件……”
“砰!”
一声闷响,如同巨石砸落!赵雄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翻腾的怒火与悲恸,一拳狠狠砸在身旁阴冷潮湿的石壁上,震得墙壁簌簌落下不少灰尘和碎屑。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虎目之中瞬间布满了血丝,滚烫的男儿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既是痛惜老友林大山的含冤惨死,更是愤怒于这背后所揭露的、践踏了忠魂与良知的、滔天的罪恶!
郑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盘绕突起,他死死盯着秦主簿,那目光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恨不得立刻就将眼前这个懦夫、帮凶,碎尸万段!
林小乙站在原地,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极其僵硬。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掐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他等待了太久,追寻了太久,此刻,终于从这直接参与者的口中,亲耳听到了父亲殉职前最后的遭遇与那血腥的真相。没有预想中的嚎啕大哭,没有失控的歇斯底里,只有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恨意与一种更加坚定的、要为父昭雪的信念,在他那双过于年轻的眼眸中,缓缓凝结,如同北极万载不化的寒冰。
(父亲,您听到了吗?您没有错,您的坚持没有错!您是为了扞卫那些战死沙场、却连身后抚恤都要被蛀虫吞噬的将士们的尊严而战,是为了揭开这披着人皮、吸食民脂民膏与烈士鲜血的蠹虫的真面目而亡!您的血,绝不会白流!您未竟之路,儿子替您走!)
“指使你的人,直接给你下令‘清道’的人,是谁?你口中的‘上面’,具体是谁?名号,身份!”林小乙的声音,冷得像是在三九寒冬里冻了千年的玄冰,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
秦主簿像是被这问题再次刺中要害,猛地剧烈摇晃着脑袋,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极致到扭曲的恐惧,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触碰的禁忌:“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都是……都是单线联系,指令通过密文传递,看完即焚……我……我只知道,能量很大,非常大……手眼,能通天……在州府,甚至……在……在更高的庙堂之上,可能……可能都有他们的影子……”
口供一旦开了闸,便如同决堤的江河,浑浊而汹涌的真相之水,再也无法阻挡地奔涌而出,将多年的阴谋布局、肮脏的背叛与冷血的谋杀,冲刷得清清楚楚,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林小乙追寻多年的父仇真相,与那庞大而隐秘的“云鹤”组织这条黑暗主线的脉络,在此刻,被秦主簿这亲口的、带着恐惧与绝望的供词,彻底地、牢固地锁定、纠缠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水落石出,冤情得雪。然而,随着水面下降而显露出来的,却并非期待的净土,而是更加庞大、根基更深、隐藏得更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冰山的一角。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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