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漕帮码头那混杂着汗臭、河水腥气和隐隐血腥味的喧嚣中脱身,林小乙带着孙乾、李焕回到州府衙门。虽以雷霆手段暂时压服了王莽,问出死者钱老六乃漕帮管账香主这一关键信息,但林小乙心知,这仅仅是撕开了巨大黑幕的一角。他让张猛与文渊继续在外深挖钱老六的过往与关系网,自己则打算先回衙整理线索,向总捕头赵千山做个简报。
然而,脚步刚踏入刑房所在的院落,一股与码头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几个原本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的捕快,见到他们三人回来,立刻如同受惊的鸟雀般散开,眼神躲闪,目光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几分同情,有几分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隔岸观火、甚至带着隐隐兴奋的幸灾乐祸。
院中,总捕头赵千山面沉似水,仿佛能拧出水来。他带着两名心腹亲信捕快,如同门神般伫立在分配给林小乙使用的那间临时值房门口,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林小乙!”赵千山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怒气,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青石板上。
“总捕头。”林小乙心中凛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快步上前,目光扫过自己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值房——卷宗散落一地,桌椅东倒西歪,抽屉被拉开,明显经历了一场粗暴的搜查。“这是……”
“这是怎么回事?”赵千山不等他说完,猛地打断,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在他脸上,语气冰寒刺骨,“本捕头正要问你!有人实名举报,你林小乙借查办‘鬼船’命案之机,私吞重要证物,暗中收受黑钱,中饱私囊!”
他猛地一挥手,身后一名亲信捕快会意,立刻钻进值房,从林小乙那简陋床铺的褥子底下,熟练地摸出一个沉甸甸的深蓝色粗布包裹。“砰”的一声,包裹被掷于地上散开,露出里面白花花、闪烁着刺目光泽的官银,粗略一看,不下百两之数!
“这是从你床下搜出的!赃银在此,铁证如山!”赵千山须发皆张,厉声喝道,声音震得屋檐似乎都在作响,“还有,从鬼船暗格中起获的那枚漕帮铁令呢?为何不翼而飞?是否已被你私下处置,意图与漕帮进行不可告人的交易?!”
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如同晴天霹雳,炸得院中众人目瞪口呆。
就在这死寂之中,孙乾猛地跳了出来,手指颤抖地指向林小乙,脸上摆出一副痛心疾首、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带着哭腔般喊道:“总捕头明鉴啊!我等跟随林捕快查案,确是亲眼见他收取了那枚玄铁令牌,当时他还言之凿凿,说那是关键证物,需妥善保管!谁知……谁知他竟是如此胆大包天,监守自盗!定是见那令牌特殊,起了贪念,想私下与漕帮交易,这赃银……这赃银就是他与贼人勾结的铁证!”
李焕也立刻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唉,总捕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林捕快年纪轻轻就身居此位,想必是以前在下面顺风顺水惯了,到了这云州府,见了真金白银,一时把持不住,动了贪念。只是没想到,他竟连如此关键的要案证物都敢私吞,这简直是要彻底毁了案子,其心可诛啊!”
两人一唱一和,言辞恳切,表情到位,将“监守自盗”、“贪赃枉法”、“勾结匪类”这几项足以让林小乙万劫不复的重罪,死死扣在他头上。周围的捕快们闻言,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看向林小乙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与不屑,仿佛他已是那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赵千山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本就对林小乙这“空降兵”的能力和心性存着疑虑,此刻“人赃并获”,又有手下“老资格”的指证,怒火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林小乙!赃银在此,证人指证,你还有何辩解?!从现在起,即刻停职反省,交出腰牌,在事情彻底查清之前,不得离开衙门半步!来人!”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栽赃陷害和千夫所指的绝境,林小乙脸上却不见丝毫常人应有的慌乱、恐惧或是愤怒。他甚至没有去看地上那包刺眼的“赃银”,目光冷静得如同深潭,缓缓扫过“义愤填膺”的孙乾、“帮腔作势”的李焕,最后落回盛怒的赵千山脸上。
“总捕头,”林小乙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与周遭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否容卑职,说上几句?”
“证据确凿,你还有何可说!”孙乾抢白道,试图打断他。
林小乙根本不理他,只看着赵千山,条理清晰,一字一句道:“第一,关于这包银子。若真是卑职所贪之赃银,藏于自己床下,如此显眼之处,岂非愚不可及?为何不尽快寻机转移出衙,反而留在此地等着人来搜?此其一,不合常理。”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请总捕头细看这包裹银子的布。”他指向地上那块深蓝色的粗布。
赵千山眉头一皱,示意亲信将布拿起细看。
“此布质地粗糙,乃码头力夫惯常用于包裹物品或垫肩之物,其上不仅沾染着河滩特有的湿泥,更散发着一股长期浸润形成的、难以祛除的河水腥气和鱼腥味。卑职今日确实刚去过码头,若真是卑职藏银,手上、官服上或许会沾染些许类似气味,但这布匹上如此浓烈、仿佛渗透到纤维里的味道,更像是长期在码头活动、甚至以此为生之人所有。”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倏地射向孙乾的靴子,“孙头,若卑职没记错,你今早声称家中有事,中途离开一段时间。那么,请你解释一下,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为何你此刻靴底边缘与鞋帮连接处,会沾着与这包银布上气味、色泽都极为相似的、尚未完全干透的河滩湿泥?!”
孙乾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下意识就想将脚往后缩,眼神慌乱,嘴唇哆嗦着,刚才那副“义愤”模样瞬间荡然无存。
林小乙根本不给他喘息和组织语言的机会,语速加快,逻辑如刀:“第二,关于令牌失窃。卑职离开衙门前往码头前,分明记得,是将那枚玄铁令牌与烧毁的账本残页一同锁入这个抽屉。”他精准地指向一个被暴力撬开、锁舌断裂的抽屉,“贼人是撬锁而入!试问,若真是卑职监守自盗,意图私吞令牌,何须多此一举,撬坏自己值房的抽屉?直接取走,或者制造一个失窃的假象,岂不更为方便,更不易惹人怀疑?”
“那……那或许是你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李焕强自镇定,出声辩驳,但声音已然带上了几分色厉内荏。
“掩人耳目?好,那我们再来算算时间。”林小乙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最后定格在赵千山脸上,“总捕头,我们三人是一同从码头回来的,前后脚进入这院子。但据衙门口当值的守卫方才私下确认,在我们回来之前,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孙头你曾独自一人返回衙门,当时你以‘取遗漏的紧要文书’为由,脚步匆匆。这一炷香的时间,足够一个熟悉刑房环境、且心怀不轨之人,完成翻找、藏银、撬锁、取走令牌这一系列动作了!”
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每一个疑点都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直指面色死灰、汗出如浆的孙乾!
孙乾额头上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张着嘴,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那模样,任谁看了都知他心里有鬼。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验便知。”林小乙不再看他,转向赵千山,拱手沉声道,“总捕头,为证清白,也为查明真相,可立即派人搜查孙头的值房,或者他在衙门内外其他更隐蔽的储物之处!那枚失踪的玄铁令牌,或许就藏匿其中!再请有经验的仵作或老吏,比对一下他靴底的湿泥与这包银布上的泥渍,看是否同源!另外,百两官银并非小数目,请立即核查近日衙门银库或相关账房,是否有异常支出记录!或者查问一下,孙头近日是否突然出手阔绰,有无不明来源的财物进项!这‘赃银’的来源,必能水落石出!”
赵千山不是蠢人,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彻底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死死钉在瘫软如泥、面无人色的孙乾身上。周围的议论声早已变了风向,从之前的鄙夷林小乙,变成了惊疑不定地审视孙乾,甚至有人开始悄悄与他拉开距离。
“孙——乾!”赵千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孙乾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面如死灰,竟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了,这反应,几乎等于认罪!
林小乙立于一片狼藉的堂中,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那身靛蓝色的官服在混乱的背景衬托下,仿佛不可玷污、不畏污蔑的旗帜。他不仅于绝境中瞬间洗清了自己的嫌疑,更以无可辩驳的逻辑,将隐藏在内部、试图构陷他的黑手,揪了出来!
恰在此时,闻讯赶来的张猛、柳青和文渊疾步走入院子,正好目睹了这逆转的一幕。张猛虎目圆睁,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柳青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极淡却真实的钦佩;文渊则扶了扶鼻梁上的水晶镜片,看着林小乙,眼中掠过一抹“果然如此”的了然,暗自点了点头。
赵千山看着傲立院中、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的林小乙,眼神极其复杂,有被手下蒙蔽的恼怒,有险些错怪人才的尴尬,但最终,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被眼前这年轻人展现出的惊人心智、缜密逻辑和临危不乱的气度所带来的深深震撼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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