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的盛夏,咸湿的海风裹挟着琼州特有的燥热,席卷着崖州鹿回头湾。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黝黑的礁石,发出亘古不变的低沉轰鸣。新建的木质了望台上,火把在强劲的夜风中摇曳不定,将值守护卫警惕的身影投射在岩壁上,忽长忽短,如同蛰伏的巨兽。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反复扫视着漆黑如墨的山林与泛着幽暗磷光的海面,不敢有丝毫松懈。
林霄与王弼、俞通源、驼爷、苏文谦等人再次伫立于海湾旁那处熟悉的高坡。白日里关于基地未来发展的激烈争论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此刻,海风带着凉意吹动他们的衣袍,而林霄的目光,却已穿透沉沉夜色,投向更浩瀚深邃的海洋。
“黎族之事,暂告一段落。”林霄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异常清晰,他总结着近期成果,“符昂虽未全然归心,但互市已开,边界已定,更有白鹭峒珠玉在前。只要我等守信重诺,持续以‘惠’相待,假以时日,黑石峒乃至更多峒寨,亦非铁板一块。琼州陆上,可望暂得安宁。”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充满力量:“然此间安宁,如同沙上城堡,根基未稳!朝廷目光如炬,海疆风波诡谲。欲真正立住脚跟,图存发展,为追随我等的兄弟姊妹谋一长久生路,必须——向海图强!”
他手臂猛地一挥,坚定地指向海湾深处那片被夜色吞噬的滩涂:“船厂选址就定在东侧那片背风临水之地!明日,便召集所有工匠、青壮,清理场地,搭建工棚!所需大木,”他看向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苏文谦,“由苏老负责,通过互市渠道,向符山、符昂等峒首公平采购,价格务求公允,运输务必稳妥,切不可再生事端,坏了来之不易的和气!”
“大人放心,老朽定当办妥!”苏文谦拱手领命,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他深知这些动辄数人合抱的坤甸木、坡垒木是船厂的筋骨脊梁,与黎峒的交易不仅关乎木材,更关乎基地在陆上的生存空间和信誉根基。
“驼爷!”林霄目光转向那位身形精干、眼神锐利的老者,“招募船匠之事,需加紧!文昌、琼山、福建,甚至江浙,只要是有真本事的老师傅,携家带口亦无妨!重金礼聘,许以厚利,务必请来!此乃船厂之根基!”他深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经验丰富的船匠掌舵,再好的木材也只是朽木一堆。
“得令!”驼爷抱拳,声音洪亮如钟,“老汉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给大人网罗些好手来!”他脑中已飞速闪过几条隐秘的商路和人脉,盘算着如何绕过官府层层关卡的眼线,将那些因派系倾轧或郁郁不得志的造船老手,连同他们吃饭的家伙什,悄悄送来这南海之滨。
“王将军、俞将军!”林霄的目光最后落在两位久经沙场、面容刚毅的老将身上,“船厂兴造非一日之功。在此期间,水手训练不可有一日懈怠!新式帆索如何操控更省力快捷?近海航行如何辨识风信、规避暗礁?乃至……遭遇小股海盗袭扰,如何结阵抗敌、如何追击歼敌?需反复操练,精益求精!待商队首航,其护卫重任,便是你等初试锋芒之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王弼、俞通源闻言,眼中顿时燃起久违的炽热战意,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纵横江河的岁月,齐声应诺,声震海湾:“大人放心!末将等必不负所托!定叫儿郎们练出个样子来!”他们摩拳擦掌,决心将这批由破产灶户、疍民和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锤炼成一支能在惊涛骇浪中搏杀的海上力量。
“至于商队组建,”林霄最后看向苏文谦,眼中闪烁着谋划的光芒,“船未成,人先备。苏老,从流民、蛋民及青壮中,挑选机敏胆大、通晓水性、略识风信者,先行集中训练。货品清单,除本地椰干、珍珠、玳瑁、葛布外,黎峒的藤器、山兰米、山草药、兽皮等特色物产,亦可纳入,打出琼州特色。目标航线,”他手指坚定地指向南方那片未知的海域,“先通占城、安南等近海航线,换回稻米、药材、优质木材,乃至……生铁!”
一条清晰而充满挑战的链条在林霄脑海中浮现:从黎峒莽莽山林获取优质巨木,在新建船厂打造坚固海船,组建商队扬帆出海,换回生存与发展不可或缺的物资。这是打破琼州困局、为崖州,更是为鹿回头湾和自己闯出一条生路的唯一途径。风险巨大,如履薄冰,但回报,亦可能超乎想象。
翌日,天光微熹,鹿回头湾东侧那片选定的滩涂便沸腾起来。数百名精壮汉子在苏文谦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喊着粗犷有力的号子,挥汗如雨。锋利的斧钺砍伐着碍事的红树林,沉重的石夯砸平泥泞的土地,健硕的肩背搬运着从附近山上采来的青石垒砌地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简易的竹木工棚如同雨后春笋般在滩涂上拔地而起,与海浪的咆哮交织成一首充满野性与希望的创业交响曲。
驼爷的动作快如疾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到半月,第一批船匠便通过隐秘的海路,悄然抵达这荒僻却热火朝天的海湾。领头的是位姓陈的闽南老师傅,面庞黝黑,布满风霜刻下的沟壑,双手粗糙有力。他曾在泉州大船坞做过工头,因性子耿直得罪了管事的被排挤出来,郁郁不得志。同来的还有几个他一手带出的徒弟,以及几名驼爷从琼山、文昌等地挖来的老船工。他们乍见这远离繁华、海湾深处热火朝天的景象,都有些愕然,但当目光触及滩涂上堆积如山的优质坤甸木、坡垒木,再听闻林霄许诺的丰厚工钱和相对自由宽松的环境,眼中的惊愕渐渐被一种久违的、近乎燃烧的光芒所取代。
“陈师傅,您看这地方如何?”林霄亲自接待,态度诚恳,毫无上官架子。
陈师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上前,布满老茧的手掌细细摩挲着一根坤甸木粗糙而坚实的纹理,又抬头环顾海湾地形,观察着水深和风向,半晌才缓缓点头,带着闽南口音道:“回大人,地方是好地方,背风,水深也够,是个天生的良港。木头……”他用力拍了拍身边的巨木,“也是上好的造船料,比官家船厂用的也不差。就是……”他眉头微皱,“人手还是少了些,工具也缺,尤其是开大料的大锯、刨光船板的刨床,家伙什不趁手,事倍功半啊。”
“人手会陆续补充,工具我已命匠作营加紧打造和采购。”林霄指向远处正在搭建的、规模更大的工棚区域,“那里会是匠作营,铁匠、木匠都会集中过去。需要什么特殊工具,您尽管开口列单子,只要能弄到,不惜代价!”
陈师傅看着林霄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毫无保留的支持,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抱拳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大人如此看重,小老儿定当竭尽全力,把这船厂给大人立起来!”
有了陈师傅这根主心骨,船厂的运转立刻像上足了发条般高速运转起来。陈师傅带着徒弟们开始放样、下料,巨大的原木在经验丰富的匠人手中,被墨线精准分割,在震耳欲聋的锯木声和木屑纷飞中,逐渐显露出龙骨的雏形、肋骨的弧度、船板的轮廓。匠作营内炉火日夜不息,熊熊火光映照着铁匠们古铜色的脸庞,他们在王弼亲自督促下,挥汗如雨,叮当作响,日夜赶工打造着粗长的船钉、坚固的铁箍。木匠们则负责将分解好的板材反复刨光,制作笔直的桅杆、厚重的舵叶。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材的清香与铁水淬火的焦糊味,混合着汗水的咸腥,构成一股独特的、充满力量的气息。
与此同时,俞通源的水手训练也进入了更严苛的新阶段。他不再满足于近岸的划船操演和简单阵型演练,开始利用基地已有的几艘改造加固的渔船和先前缴获的海盗船,进行更远距离的航行训练。船队沿着琼州蜿蜒的海岸线,劈波斩浪,熟悉各处凶险的暗礁、变幻莫测的洋流和可供避风的小港汊。王弼则重点强化接舷跳帮和弩机操作的实战训练,他甚至命人将匠作营费尽心力仿制的那门笨重的“镇海一型”佛郎机炮推上了训练船,进行实弹演练
“轰隆——!”一声巨响,炮身猛地后坐,浓烈的硝烟瞬间弥漫甲板,呛得人直咳嗽。炮弹呼啸而出,却在距离目标模拟靶船尚有数十丈远的海面上,溅起一道巨大的水柱。
“王将军,这炮……动静是大,震得耳朵嗡嗡响,可打不远,还老卡壳!”俞通源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黑灰,看着炮身上新添的一道细微裂痕,忍不住抱怨道。
王弼眉头紧锁,仔细检查着炮膛,沉声道:“是差强人意。炮身铸造粗糙,闭气不严,射程和准头都成问题。但总比赤手空拳强!让儿郎们先练着,熟悉装填和发射流程,至少听个响,壮壮胆气。我已跟匠作营的老李头说了,让他们想办法改进炮膛铸造和闭气机构。另外,”他看向岸上,“驼爷那边也在加紧打听,看能不能从南洋番商那里弄到更好的炮匠或图纸。”这简陋的火炮,是他们未来对抗海盗甚至更强悍者的唯一倚仗,再难也必须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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