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船厂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海船——“海鲨一号”开始铺设船板之际,商队的组建也悄然完成。苏文谦凭借老辣的眼光,从流民、疍民及基地青壮中精心挑选了三十余名机敏胆大、通晓水性、略识风信的汉子。船队的领头人,是一位经验丰富、曾在苏家庞大商船队中担任过二副的老舵手,名叫赵海,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与大海搏斗的痕迹。
货物早已精心备妥:基地自产的、晒得干透的椰干;窖藏保存的薯干;潜水渔民辛苦采集、颗颗圆润的珍珠;珍贵的玳瑁甲片;还有通过互市从白鹭峒等友好黎峒交易来的、编织精巧的藤器、颗粒饱满的山兰米、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各色山草药以及鞣制好的兽皮。这些充满琼州特色的货物被仔细打包、捆扎,装上了两艘经过驼爷手下能工巧匠再次加固和改良帆索的“商船”。这两艘船,原本是性能较好的大型渔船,如今被加高了舷墙以抵御风浪,增大了货舱容量,原本的旧帆也换成了更致密厚实的帆布,操控性更佳,虽远不及真正的远洋商船,却也初具规模。
启航之日,林霄亲自站在新建的简易木码头上。海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他看着整装待发的两艘船只,以及甲板上那些虽略显紧张却眼神坚定、跃跃欲试的船员。
“赵海!”林霄的声音穿透海风。
“属下在!”赵海跨步上前,抱拳应道,身形挺拔如松。
“此去占城,路途不远,然海路莫测,风云难料。记住,安全第一!货物次之!探明航线、港口规矩、物价行情,带回我们需要的东西,便是大功一件!若遇海盗,”林霄目光如电,扫过船上那些精悍的身影,“能避则避,避无可避,则听王将军、俞将军所派护卫指挥,以雷霆手段歼之!扬我商队之威!”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定海神针,给众人注入强大的信心。船上除了商队成员,还有俞通源精心挑选的二十名水战好手,他们装备着基地自制的强弩和改良的刀矛,眼神锐利,是隐藏的獠牙。
“谨遵大人之命!”赵海声如洪钟。他霍然转身,对着甲板上的船员们大吼一声:“升帆!启航!”
粗壮的缆绳被水手们奋力解开,抛回码头。巨大的风帆在整齐的号子声中缓缓升起,鼓满了强劲的海风。两艘船如同离弦之箭,船头劈开碧波,缓缓驶离庇护的海湾,朝着南方未知的海域破浪而去。岸上的人群,包括林霄、王弼、俞通源等人,都目送着船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尽头。期待与忐忑交织在每个人心头,如同海湾中起伏的波涛。这是基地向外迈出的第一步,成败在此一举,关乎生死存亡。
航程起初颇为顺利。凭借老舵手赵海几十年积累的丰富经验和俞通源严格训练出的领航员精准辨识星象与海流,船队沿着琼州海岸线谨慎南下,成功避开了几处海图上标注的危险暗礁区。十日后,视野中终于出现了陆地的轮廓。他们顺利抵达了占城(今越南中南部)的一处繁华港口。
异域风情扑面而来,冲击着船员们的感官。码头上桅杆如林,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有船帆如三角、造型奇特的阿拉伯帆船;有船体宽胖、色彩斑斓的南洋“科拉科拉”船;也有巍峨高大、彰显天朝威仪的大明福船。皮肤黝黑的占城人、高鼻深目的阿拉伯商人、头缠白布的印度人穿梭其间,各种陌生的语言腔调交织混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料味、鱼腥味和汗水蒸腾的气息。
赵海谨记林霄“低调行事”的嘱咐。他通过港口找到一位懂一些汉语和占城语的“通译”(中间人),缴纳了入港税,租下一个不起眼的小泊位。他没有急于倾销货物,而是先带着通译在喧嚣嘈杂的市场上转悠了几天,像个真正的商人一样,仔细摸清了各种货物的行情底细。惊喜地发现,基地带来的珍珠、玳瑁和那些色彩艳丽、编织繁复的黎族藤器颇受欢迎,尤其是后者,引起了阿拉伯商人的浓厚兴趣,频频询价。而作为粮食补充的椰干和薯干,价格也相当不错。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赵海用带来的货物,成功换回了基地急需的战略物资:数十袋占城特产的优质稻米;大量治疗痢疾和疟疾的当地草药;一批用于制造和维修工具的硬木;甚至还有一小袋珍贵的占城稻种——他记得苏文谦大人曾提过,林大人对高产作物极为关注。此外,他还用部分利润购买了一些南洋特有的胡椒、豆蔻等香料,准备带回大明销售,为商队后续运作积累资金。
交易顺利完成,货物重新装船,赵海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返航前夜,在港口简陋客栈摇曳的油灯下,他铺开纸笔,详细记录了此行的见闻:港口的规模布局、管理章程、主要交易的货物种类和大致价格区间、与不同商人打交道的注意事项,甚至凭借记忆,画下了港口附近关键的水文、暗礁草图。他知道,这些沾满海盐气息的文字和线条,是比黄金更珍贵的情报,是未来航线安全的保障。
归途似乎格外眷顾他们,一路顺风顺水。然而,就在船队驶入熟悉的琼州海峡,距离鹿回头湾仅有两日航程,众人心中已开始想象归家景象时,危机骤临!
桅杆顶端的了望水手猛地敲响了急促刺耳的铜钟,嘶声力竭地发出警报:“东北方向!三艘快船!挂黑帆!是海盗!是‘黑鲨帮’!”
赵海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一个箭步冲到船舷边,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只见三艘船体狭长、帆桨并用的快船,正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乘风破浪,以惊人的速度直扑而来!船头上,隐约可见面目狰狞的海盗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发出刺耳的怪叫,凶残之气扑面而来。这正是琼州海域臭名昭着、专挑落单商船下手的“黑鲨帮”,凶名赫赫。
“全体戒备!准备战斗!”赵海嘶声大吼,再次敲响警钟,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调。商船上的水手和护卫们早已训练有素,闻令迅速行动起来。护卫们猛地掀开盖在船舷两侧强弩上的油布,弩箭在弓弦的吱呀声中迅速上弦,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普通水手则操起长矛和渔叉,紧握武器,紧张地盯着如同饿狼般逼近的敌船,甲板上弥漫着大战前的死寂。
海盗船速度极快,呈品字形包抄过来,战术意图赤裸裸——两翼骚扰牵制,中间主攻夺船!
“稳住!听我号令!”负责护卫的队长是俞通源的老部下,姓孙,脸上那道刀疤在紧张中更显狰狞,此刻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冲在最前面的那艘海盗船。
“左满舵!抢上风!”赵海对着舵舱方向大吼,试图利用风向拉开一点距离。商船笨重地转向,但速度远不及海盗轻捷的快船。
“放箭!”眼看领头海盗船已进入强弩射程,孙队长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挥下手臂!
嗡——!
数支粗如儿臂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索命毒蛇,狠狠射向冲在最前的海盗船。海盗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普通的商船竟隐藏着如此强力的武装,猝不及防之下,甲板上两名挥舞弯刀叫嚣的海盗惨叫着中箭,如同破麻袋般栽入海中。海盗船的速度为之一滞,阵型出现瞬间混乱。
“好!”商船上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士气为之一振。
但海盗的凶性也被彻底激发出来!另外两艘船猛地加速包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两侧射向商船。几名水手躲避不及,被利箭射中,惨叫声顿时响起,甲板上溅开刺目的血花。
“举盾!低头!”孙队长怒吼。水手们慌忙举起临时用厚木板和藤牌拼凑的简陋盾牌,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如同骤雨般不绝于耳。
“佛郎机炮准备!”孙队长对着船尾炮位吼道。那门被俞通源抱怨过多次的“镇海一型”被几名炮手奋力推了出来,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正试图从侧面靠近、准备跳帮的一艘海盗船。
“装填!点火!”炮手紧张地操作着,汗如雨下。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炮身猛地后坐,浓烈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炮弹呼啸而出,带着所有人的期望,却遗憾地偏离了目标,在敌船前方数丈处溅起一道冲天的白色水柱。
“他娘的!又没打中!”炮手气得捶胸顿足,满脸黑灰。
“别慌!稳住!清理炮膛!再装填!”孙队长面不改色,厉声喝道。虽然没打中,但这突如其来的雷霆巨响和骇人声势显然震慑了海盗,那艘被瞄准的船下意识地急转规避,攻势为之一缓。
趁着这个宝贵的空档,赵海当机立断,指挥着另一艘商船迅速靠拢过来。两船并肩,船舷相接,互相掩护。护卫们的弩箭形成了交叉火力,箭矢如雨点般泼洒出去,再次射倒几名试图趁机跳帮的海盗,惨叫声被海浪声吞没。
海盗头目见强攻不下,己方损失不小,又忌惮那门虽然不准但威力吓人的火炮,气急败坏地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唿哨。三艘海盗船不再纠缠,如同丧家之犬般调转船头,狼狈不堪地向远海逃去。
“赢了!我们赢了!”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点燃了商船!水手和护卫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拍打着彼此的肩膀,脸上混合着汗水、硝烟、血污和胜利的狂喜!这是他们第一次真刀真枪地与凶残的海盗对抗,并且成功击退了敌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归属感在每个人心中升腾。
孙队长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黑灰,看着海盗远去的帆影,狠狠啐了一口:“呸!算你们跑得快!俞将军教的法子,还真他娘的管用!”他指的是利用弩箭迟滞、火炮威慑制造混乱,以及关键时刻两船协同、互相掩护的战术。
赵海也长舒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的官服已被冷汗彻底浸透,海风一吹,冰凉刺骨。他强自镇定,迅速检查伤亡:不幸有三人阵亡,五人受伤,但万幸的是,船舱里的货物基本无损。更重要的是,他们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证明了商队护卫的力量并非纸上谈兵。
“清理甲板,救治伤员!全速返航!”赵海压下心中的波澜,下达命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经历风浪后的沉稳与自豪。
当两艘船体遍布箭痕、风帆破损却满载货物的商船,拖着疲惫却骄傲无比的身躯,缓缓驶入鹿回头湾熟悉的怀抱时,整个基地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沸腾了!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简陋的码头,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船上卸下的一袋袋金黄的占城稻米、成捆散发着药香的草药、珍贵的硬木,还有那袋被赵海小心翼翼捧在手里、意义非凡的占城稻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这欢呼声压过了海浪,直冲云霄。
林霄亲自在码头迎接。他听着赵海激动地、略带沙哑地汇报整个航程:顺利抵达占城的欣喜、市场交易的波折与收获、获取的宝贵情报、遭遇海盗时的惊心动魄以及最终凭借勇气和战术赢得的胜利。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身上带伤却挺直腰板的护卫和水手,最后落在那堆成小山、在夕阳下泛着诱人光泽的物资上,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深沉的、如同磐石般坚定的笑容。
“好!赵海,你做得很好!所有出航的弟兄,都是好样的!”林霄的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整个喧嚣的码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此行之利,不仅在于带回的物资,更在于打通了航线,探明了商路,证明了我们海上护卫的力量!从今日起,我琼州基地,才算真正在这南海之滨,有了一席之地!”
他当场宣布重赏所有出航人员,加倍抚恤阵亡者家属,厚待伤员。码头上顿时爆发出更加热烈、更加持久的欢呼声,一种前所未有的集体荣誉感、归属感和对未来的强烈信心,在每个人心中升腾、激荡。
林霄郑重地拿起那袋沉甸甸的占城稻种,递给闻讯匆匆赶来的苏文谦:“苏老,此物交给你。占城稻耐旱早熟,若能在琼州试种成功,其意义,不亚于十万大军!”
苏文谦双手接过,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眼中闪烁着睿智而兴奋的精光:“大人放心!老朽定当尽心竭力,寻最适宜之地,精心试种!”他深知,粮食,永远是稳定人心、巩固基业的基石。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金般洒满整个海湾,将伤痕累累却满载而归的船只、欢呼雀跃的人群、堆积如山的货物,都染上了一层温暖而辉煌的金色。船厂方向,传来叮叮当当、节奏分明的敲打声,那是“海鲨一号”的龙骨正在被巨大的铁钉牢牢钉合,象征着力量与希望的孕育;远处的山坡上,新开垦的梯田层层叠叠,绿意盎然的红薯藤蔓在带着咸味的晚风中轻轻摇曳,预示着土地的馈赠。
林霄独立于高处,负手而立,望着眼前这片充满生机、蒸蒸日上的景象。船厂初具雏形,斧凿声声是未来的序曲;商队首航成功,带回了急需的物资和比物资更宝贵的信心与经验;田间的红薯藤蔓茁壮生长,新的稻种带来了丰收的希望。陆上黎汉渐趋安宁,海上航路初通。一切,都在朝着他精心规划的方向,稳步而坚定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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