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一处废弃的造船厂旧址。
为了营造出那种阴森、压抑且令人作呕的恐怖氛围,徐老怪也是下了血本。他让人在巨大的厂房四周点燃了数十个巨大的青铜火盆,松脂燃烧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光忽明忽暗,将斑驳脱落的墙壁映照得如同炼狱鬼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松脂的焦糊味、陈年木头的腐朽味,以及道具组特意泼洒的、带着浓烈铁锈气的血浆味。
这里是东厂的刑场。在这片被黑暗和火光统治的领地里,东厂正在处决所谓的乱党忠良。
Action!
随着场记板清脆的一声响,片场瞬间陷入了癫狂。
饰演东厂大档头万喻楼的是港圈的一位老戏骨,刘老师。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太监服,那颜色像极了干涸的血迹。他脸上满是横肉,油光在火光下闪烁,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暴虐、贪婪和粗俗。
“杀!给咱家杀!一个不留!”刘老师挥舞着手里的皮鞭,面目狰狞,声音尖利刺耳,像是指甲划过玻璃。
周围,一群东厂番子正在对几名朝廷官员用刑。烙铁烫在皮肉上的滋滋声、惨叫声、咒骂声此起彼伏。这场戏,徐老怪要求的一个字就是噪。东厂是一群得势的恶犬,恶犬咬人,必定是狂吠不止,乱作一团的。
监视器后,徐老怪裹着军大衣,眉头紧锁。刘老师演得很好,这股子疯狗劲儿完全出来了,但这仅仅是铺垫。
他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还没入画的那个角落。那里是一片绝对的、深邃的黑暗,连一丝光都没有。
这场戏能不能立得住,不看东厂有多凶,全看红星能不能压得住这群疯狗。压不住,这就是场闹剧;压住了,这就是经典。
就在东厂杀得兴起,血腥与混乱达到顶峰的时候。
“轰隆隆——”
巨大的船厂大门,发出了沉闷而厚重的轰鸣声。那是生锈的铰链在摩擦,声音低沉,却震得人心头发颤。
两扇数米高的沉重木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原本喧闹嘈杂的刑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住了脖子。惨叫声停了,鞭打声停了,就连火盆里的火苗仿佛都被某种气场压得低了一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大门。门外,是漫天的飞雪,寒风呼啸。而在那凛冽的风雪之中,两列身穿黑色飞鱼服、戴着狰狞鬼面的西厂番子,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无声地走了进来。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表情,甚至连脚步声都整齐划一,几百人的队伍,听起来像是一个人在走路。这种极致的秩序感和沉默,瞬间秒杀了东厂那群只会乱叫的乌合之众。
在这两列黑衣人的正中间,一顶并没有顶盖的软轿被四个高大的番子稳稳抬着。轿子上,坐着一个人。李红星出场了。
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银白色坐蟒袍,在这昏暗、肮脏、充斥着血污的环境里,他白得像是一道圣洁的光,也白得像是一场肃杀的葬礼。
他没有看那些正在受刑的官员,没有看那些手持兵器、一脸惊愕的东厂番子,甚至没有看那个不可一世的万喻楼。
他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玉锉刀,正低着头,神情专注,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他在修剪自己的指甲。
镜头缓缓推进,给了李红星一个极大的特写。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是一种极致的冷漠,不是装出来的酷,而是发自内心的无视。仿佛周围的惨叫声、血腥味、甚至这漫天的风雪,都与他无关。在这个修罗场里,唯一值得他关心的,只有指甲边缘那一点点不够圆润的瑕疵。
偶尔,他轻轻吹一口气,吹掉指甲屑。那个动作,优雅,慵懒,贵气逼人,却又透着一股子令人胆寒的妖异。
“停!”东厂大档头万喻楼终于反应过来,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冒犯。他猛地一甩鞭子,发出一声暴喝:“什么人!竟敢擅闯东厂刑场!”
李红星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软轿落地。无声无息。他依然在修指甲,仿佛刚才那声暴喝只是耳边的一阵风。
这种完全的无视,比指着鼻子骂娘更让人生气,也更让人恐惧。这就是李红星精心设计的心理战——在我的bGm里,你连让我正眼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甚至忘了自己还在工作。这气场太强了。
刘老师虽然是老戏骨,演得很凶,演得很满。但此刻站在李红星面前,他就像是一个拿着杀猪刀、满身油腻的屠夫,遇到了一个手里拿着手术刀、冷静得近乎冷血的外科医生。
高下立判,云泥之别。“咔!好!”
徐老怪兴奋地搓着手,压低声音对旁边的副导演说:“这个‘不看’处理得太高级了!保持住,千万别断,下一场直接接文戏!”
接下来的这场戏,是全片台词最密、张力最强的一段。也就是着名的西厂踩东厂。刘老师饰演的万喻楼,仗着自己资历老,又是东厂大档头,指着李红星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道:
“雨化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东厂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西厂来插手?”
“你只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居然敢管到咱家头上?”
这句话说得很重,每一个字都带着火药味,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按照常规的演法,这时候角色应该拍案而起,怒目而视,或者阴阳怪气地怼回去。
但李红星没有。他终于修好了指甲。他慢条斯理地收起那把玉锉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手。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如雪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并没有灰尘的手指,又将手帕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做完这一套繁琐、傲慢而优雅的动作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皮。那一瞬间。扛着机器的摄影师手抖了一下。
因为镜头里的那双眼睛,太妖了。眼线飞扬入鬓,瞳孔深处透着一股子像毒蛇一样的寒光,冰冷,滑腻,危险。
李红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没有直接冲向万喻楼,而是背着手,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闲庭信步般地在刑场里走了一圈。
他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上。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没有歇斯底里的嘶吼,用的就是那种特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中低音,清晰地传遍了巨大的厂房:“你问我西厂算什么东西?”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那一袭白色的披风在鼓风机的作用下,在风中微微飘动,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莲,却又带着致命的毒性。
他看着万喻楼,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轻蔑至极的笑意。
接下来,就是那段足以载入影史的台词。李红星的处理非常有层次感,他是递进着说的,每一句都像是一记重锤,一锤比一锤狠。
“现在的东厂,管不了的……”李红星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摇了摇,动作轻慢,理所当然:“我西厂管。”
语速平缓,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真理。“东厂杀不了的人……”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刀,声音骤然压低,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寒气:“我西厂杀。”
这一句,带着实质般的杀气,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万喻楼被他的气势逼得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敢……”
李红星猛地转过身,大袖一挥,猎猎作响!整个人的气场在这一刻瞬间爆发,不再是阴柔的太监,而是如同皇权降临的霸主!他的声音拔高,穿透力极强,霸气滔天:
“一句话!”
“东厂管得了的我要管!东厂管不了的我更要管!”
他一步步逼近万喻楼。每走一步,就如同踩在对方的心口上。万喻楼被逼得退无可退,双腿发软,竟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李红星俯下身。
那张美艳绝伦却又恐怖至极的脸,几乎贴到了万喻楼的脸上。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过几厘米,刘老师甚至能看清李红星瞳孔里那个颤抖的自己。
李红星一字一顿,如同宣判死刑: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这就是西厂!”
“够不够清楚?”
“轰——”
这最后一句问话,并没有用很大的声音,但其中的威压,却如同一道雷霆在众人头顶炸响。
不仅仅是戏里的东厂番子被吓傻了。连监视器后面的李杰都忍不住拍案叫绝,甚至忘了控制音量:“好!这台词功底,绝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拔都拔不出来!”
周云更是看得两眼放光,手里捏着的剧本都快被揉碎了:“太帅了……这哪里是太监,这简直是皇帝!这种掌控力,太可怕了!”
而此时,处于风暴中心的刘老师,是真的被震住了。按照剧本,他此时应该还有一句色厉内荏的反驳台词,比如你太放肆了之类的。
但他看着李红星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仿佛在看死人一样的眼睛,嘴唇剧烈地哆嗦了两下,竟然……
忘词了!那是被对手的强大气场硬生生给压迫得大脑一片空白,生理性的恐惧让他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
“咔!”徐老怪猛地站起来喊停,但他没有骂人,反而仰天大笑,笑得胡子乱颤:
“刘老师,没事!忘词也忘得好!刚才那个惊恐的表情太真实了!这就是我要的反应!咱们保一条,再来一遍!”
听到“咔”的一声,李红星眼中的杀气瞬间消散。
他连忙伸手扶起瘫软在椅子上的刘老师,脸上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消失了,恢复了平日里的谦逊和温和:
“刘老师,对不住,刚才我离得太近了,是不是喷您脸上了?没吓着您吧?”
刘老师摆摆手,接过助理递来的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年轻人,苦笑着感叹道: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红星,说实话,刚才那一瞬间,我真以为你要杀了我。这戏,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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