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冯·海森伯格从看似寻常的讯息流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他的私人通讯室连续三天在深夜亮起微光。来自不同渠道的加密信息,像零散的拼图碎片,起初各自独立,但当维克多将它们铺开在特制的分析台上时,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开始显现。
第四天傍晚,他召集了团队。
小会议室里壁炉烧得很旺,但气氛却有些凝滞。维克多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寒暄,而是直接点开了第一份情报投影。
“三天前开始,我陆续收到这些。”他的声音平静,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平静下的凝重,“先从近的说——‘岩石之子’。”
投影上显示出几张素描,笔触潦草但特征鲜明:高大魁梧的类人生物,皮肤如风化的岩石,关节处镶嵌着天然晶体。图像旁有简略标注:观测于幽影盆地东北边缘,数量约三十,正在向盆地深处移动。
“这是侦察队昨天传回的,”维克多说,“不是孤立事件。过去半个月,我们记录到至少七支不同规模的‘岩石之子’队伍,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幽影盆地的‘巨岩之心’区域集结。”
艾伦凑近看了看:“开大会?他们平时不都分散在各处山谷吗?”
“这正是问题所在。”维克多切换图像,展示出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点标记着已知的“岩石之子”部落分布,现在大部分红点旁都添上了指向“巨岩之心”的箭头,“他们的社会结构松散,各部落通常只在狩猎区重叠时才有小规模接触。这种大规模的、有明确目的的集结,几十年来没有记录。”
莉莉盯着地图:“他们想干什么?集结起来对付我们?”
“可能性存在,但不是唯一。”莱恩开口了,他指着地图上“巨岩之心”的位置,“根据地理资料,那里是盆地地脉能量最活跃的区域之一,也是传说中‘岩石之子’举行重要仪式的地方。如果只是针对我们,他们应该向外围移动,而不是向内集结。”
“莱恩说得对,”维克多点头,“目前来看,他们更可能是在处理内部事务——选举新首领?应对某种只有他们能感知到的威胁?举行大型祭祀?但无论原因是什么,大批‘岩石之子’聚集在我们边境附近,本身就是不稳定因素。他们的行为逻辑我们不完全清楚,一旦集结完成,任何意外都可能让矛头转向我们。”
艾伦抱起胳膊:“那就加强边境巡逻!把咱们的人往前推,让他们知道咱们盯着呢。”
“已经在做了,”维克多说,“索恩将军今早调整了北境哨所的部署。但这不是今天要说的全部。”
他关掉“岩石之子”的资料,调出另一组信息。这次是文字记录居多,夹杂着几个模糊的人像和家族徽记。
“银星商会的残党,以及……他们的新朋友。”
房间里安静下来。
维克多指着投影上一个被圈出的名字:“弗里斯顿伯爵。帝都老牌贵族,封地在北境几个贫瘠的矿产星,家族影响力大不如前,但对‘传统’和‘贵族体面’极为执着。”他又圈出另外几个名字,“这三个,都是曾与银星商会有深度合作的矿业联合体代表,在商会倒台后损失惨重。”
莉莉皱眉:“他们凑在一起想干什么?银星商会都倒了……”
“正因为它倒了,剩下的残羹才更诱人。”维克多语气冷淡,“根据情报,过去一个月,弗里斯顿伯爵与这三个代表至少秘密会晤了四次。他们讨论的内容无法直接获取,但之后,伯爵的幕僚开始频繁接触财政部和拓殖部的中层官员,调阅近五年所有新开发位面的资源产出、税收数据以及……管理架构细节。”
莱恩眼神一凝:“管理架构?”
“对,”维克多看向他,“特别是那些由非传统贵族背景人员主导、但发展迅速的前哨站和殖民地的管理架构。他们在寻找某种‘模式’——或者说,在寻找可以攻击的‘弱点’。”
“攻击我们?”艾伦的声音沉了下来。
“不一定是直接的攻击,”维克多解释,“更可能是利用规则。比如,质疑某位‘平民出身’的管理者是否有足够资质统管重要资源;或者推动某项‘修正案’,要求重要殖民地的管理委员会必须包含‘一定比例的有爵位贵族’;又或者,以‘规范管理’为名,要求某些‘特殊技术项目’必须向帝国相关部门‘报备核心技术细节’。”
莉莉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从制度层面掐住我们的脖子!”
“如果他们得逞的话,”维克多点头,“我们辛苦建立的新秩序,可能会被他们以‘更符合帝国传统规范’的名义,逐步侵蚀、架空,甚至接管。而银星商会的残党,则可能以‘熟悉当地情况’或‘拥有专业经验’为由,重新渗透进来。”
壁炉的火光在几人脸上跳动。窗外传来隐约的巡逻队脚步声,那是前哨站平静夜晚的背景音,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莱恩问:“皇帝陛下的态度呢?我们刚得到赞赏不久。”
“陛下的态度是关键,”维克多承认,“但陛下不会事无巨细地干涉。如果弗里斯顿一派能在元老院或相关部门推动某些‘看似合理’的规章修改,陛下很可能只会观望——除非我们有足够理由证明这些修改会危害帝国利益。”
“也就是说,”莉莉总结,“他们会用温文尔雅的手段,做和卡尔文一样的事——夺走我们的一切。”
“比卡尔文更麻烦,”维克多纠正,“卡尔文是蛀虫,我们可以揪出来。但这种制度层面的博弈,是在规则内和你下棋,每一步都符合程序,却步步紧逼。”
艾伦一拳锤在桌上,茶具哐当作响:“那还等什么?咱们直接去帝都,找那个什么伯爵说清楚!敢动歪心思,我……”
“艾伦。”莱恩轻声打断了他。
艾伦喘着粗气,看着莱恩平静的眼神,慢慢坐了回去。
“维克多,”莱恩转向情报官,“你认为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以什么形式开始?”
维克多思考片刻:“不会很快。这种层面的博弈需要铺垫。他们首先要造势,在帝都的沙龙和会议中散布言论——比如‘某些新殖民地管理混乱、浪费帝国资源’,或者‘宝贵的战略技术由个人把持不利于帝国整体利益’。然后才会提出具体的议案。”
“我们有多少时间?”
“乐观估计,三到六个月。悲观的话,可能更短——如果他们觉得我们发展太快,威胁太大。”
莱恩点点头,目光扫过伙伴们:“那么,这就是我们的准备时间。”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前哨站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辰。“‘岩石之子’的集结,是看得见的威胁。弗里斯顿和银星残党的谋划,是看不见的刀。我们需要同时应对。”
“兵分两路,”莉莉立刻接上,“军事上加强边境,防备‘岩石之子’可能的异动。政治上……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在帝都几乎没有根基。”
维克多微微一笑:“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皇帝陛下赏识的团队’。虽然不能直接对抗老牌贵族,但我们可以结交盟友——那些同样反感旧贵族做派、注重实干的新兴派系;那些在军部、奥术学院中欣赏我们技术的实力人物。我会尽快回帝都一趟,有些关系需要亲自走动。”
“需要带什么?”莱恩问。
“两样东西,”维克多说,“一是实实在在的成果数据,证明我们的管理模式效率更高,能为帝国创造更多价值。二是……一点让人眼前一亮的新东西。技术上的突破,永远是最好的话语权。”
莱恩明白了:“‘晨曦守护者’系统。”
“对。不需要完整展示,但需要一个足够震撼的演示,证明它的价值远超传统防御手段。”
艾伦挠挠头:“那我呢?我总不能也跟着去帝都喝茶吧?”
“你有更重要的事,”莱恩看着他,“前哨站的防御不能松懈。如果‘岩石之子’真有异动,或者有人想趁我们在帝都活动时在这里搞小动作,你就是定海神针。”
艾伦胸膛一挺:“交给我!”
莉莉也开口了:“后勤和内部管理我会盯紧。任何异常的人员流动、物资申请,我都会第一时间察觉。”
四人相视一眼,壁炉的火光在他们眼中跳动。
窗外,夜色更深了。但会议室里的紧张气氛,反而被一种沉静的决心取代。
“那就这样定了,”莱恩总结道,“维克多准备回帝都周旋。我和莉莉加快‘晨曦守护者’的核心模块开发,至少完成演示原型。艾伦全面负责前哨站防务,加强与索恩将军的协调。”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曾经战胜了内部的蛀虫。现在,外部的挑战来了。这次可能没有刀光剑影,但同样凶险。”
艾伦咧嘴笑了:“管它明的暗的,咱们一起扛。”
莉莉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这次……我们更有准备了。”
维克多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一场有趣的棋局。我很期待。”
莱恩最后看向窗外。远山在夜色中只余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而近处的灯火,温暖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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