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三秒蹲在自家玉米地埂上,手里攥着半截枯萎的玉米叶,指节捏得发白。脚下的土地裂着蛛网似的缝,正午的热浪还没完全退去,鞋底贴着地面,能感觉到一股灼人的热气往上冒。他望着眼前连片发蔫的玉米苗,最外层的叶子已经枯成了焦褐色,风一吹就簌簌掉渣,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干柴,闷得发慌。
“三秒!回家吃饭了!”远处传来奶奶的喊声,带着几分沙哑。三秒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干土。这几天为了灌溉,他每天天不亮就去村西头的灌溉井排队,最多的时候等上三四个小时,也只能抽到半桶浑水,浇不了两垄玉米。昨天去看时,又有一片玉米苗的芯子蔫了,用手一掐,里面干得像晒透的柴火,他当时心就沉了半截——再这么下去,这三亩玉米地怕是要全毁了。
回到家,堂屋里的煤油灯已经点上了,昏黄的光线下,爷爷李老栓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老人今年七十三了,背驼得厉害,手里的烟杆是用老竹根做的,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满脸的皱纹。奶奶端着一碗玉米糊糊从灶房里出来,放在桌上:“快吃吧,还是早上剩下的,我给你热了热。”
三秒拿起碗筷,扒拉着碗里的玉米糊糊,没什么胃口。碗里的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这是家里最后一点玉米面了——往年这个时候,新收的小麦早就磨成面了,可今年因为旱情,小麦减产了大半,家里的存粮也见了底。
“井里还是抽不上水?”爷爷突然开口,声音慢悠悠的,带着老烟杆的沙哑。三秒抬起头,点了点头:“嗯,今天排了两个小时,只抽到小半桶,还全是泥沙。张支书说县里的水库调水,可到现在也没消息。”
爷爷抽了口旱烟,吐出的烟圈在灯光下慢慢散开。他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门外西边的方向:“你还记得草海边上的望海坡不?”
三秒愣了一下,望海坡他当然记得。那是草海西边的一道土坡,坡上长满了酸枣树和灌木丛,小时候他常和村里的孩子去坡上掏鸟蛋、摘酸枣。只是这几年草海的水越来越少,望海坡下的湿地也变成了旱地,他已经很久没去过了。“记得,怎么了?”
“我年轻的时候,听村里的老辈人说过,草海周边有‘藏水’的说法。”爷爷磕了磕烟锅,火星落在地上,瞬间就灭了,“那时候草海的水比现在多,望海坡下经常能看见潮气从地里冒出来,老辈人说,那底下藏着水脉,只是没人找到过。”
三秒手里的筷子顿住了。他从小在羊街镇长大,从没听过“藏水”的说法。“爷爷,您是说望海坡下有水源?”
爷爷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回忆:“我二十多岁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大旱,比现在还严重。当时村里的井全干了,有人就提议去望海坡下挖井,说是老辈人传下来的,那地方底下有水。可那时候村里人都穷,没工具,挖了两天只挖了个一米多深的坑,没见着水,就放弃了。”
奶奶在一旁听着,插了句嘴:“都多少年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啥?现在哪有那力气挖井,再说了,万一挖不出来,不是白费劲?”
爷爷瞪了奶奶一眼:“你懂啥?现在这情况,不试试怎么知道?三秒的玉米地要是全毁了,咱们今年吃啥?”他转过头,看着三秒,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你明天去望海坡看看,留意留意地形。老辈人说,藏水的地方,地形都有讲究——一般是坡下低洼处,地面颜色比别的地方深,下雨的时候积水也比别处干得慢。还有,要是能看见有草长得比周围茂盛,那底下十有八九有水。”
三秒心里一动。他知道爷爷一辈子种地,懂不少土办法,虽然“藏水”的说法听起来有点玄乎,但现在这情况,就算只有一丝希望,也得试试。他放下碗筷,点了点头:“行,爷爷,我明天一早就去望海坡看看。”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三秒就背着锄头出发了。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树上叫着,空气里带着几分凉意。他沿着草海边上的小路往望海坡走,草海的水比前几天又少了些,中间的水洼缩成了一个小池子,周边的滩涂泛着白花花的盐碱色,踩上去硬邦邦的,像块铁板。
走到望海坡下,三秒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地形。望海坡不算高,也就十几米,坡上的酸枣树叶子都蔫了,只有几丛耐旱的茅草还保持着一点绿色。坡下是一片开阔的旱地,以前是湿地,现在长满了野草,大部分都已经枯黄了。
他按照爷爷说的,先找低洼处。坡下确实有几处比周围低的地方,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地面上全是干土,摸不出什么潮气。他又仔细看了看地面颜色,和周围没什么区别,都是黄褐色的干土。
“难道是爷爷记错了?”三秒心里有点失落。他站起身,四处张望,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丛草,长得比周围的野草茂盛不少,虽然叶子也有点蔫,但比别的草要绿一些。他赶紧走过去,蹲下身,仔细观察这丛草。
这丛草长在一个小土坑旁边,土坑不大,也就一米见方,深不到半米。他用手扒开草根部的土,土粒很细,摸起来比周围的土要湿润一些。他心里一喜,赶紧拿起锄头,在土坑旁边挖了起来。
锄头下去,土很松,挖了没几下,就挖到了一块潮湿的土块。三秒赶紧把土块掰开,里面是湿润的黑土,还带着一点潮气。他更兴奋了,加快了挖掘的速度。挖了大概半米深,锄头突然碰到了一块硬东西,发出“咚”的一声。
三秒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土拨开。硬东西慢慢露了出来,是一块青石板,上面还刻着一些模糊的纹路。他试着用锄头撬了撬,青石板纹丝不动,看样子埋得很深。
“这是什么?”三秒心里犯嘀咕。他仔细看了看青石板周围的土,都是湿润的黑土,比刚才挖的土还要湿润。他想起爷爷说的“藏水”,难道这青石板底下就是水源?
他继续在青石板周围挖掘,挖了一个小时,终于把青石板周围的土都清理干净了。青石板大概有一米见方,边缘有几个凹槽,像是人工凿出来的。他试着用锄头的柄去撬青石板,这次稍微动了动,露出了一条缝隙。
三秒赶紧找来一块石头,垫在锄头底下,用力往下压。“咔嚓”一声,青石板终于被撬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一股清凉的潮气从缝隙里冒出来,带着泥土的腥甜。他心里一阵激动,赶紧把青石板完全撬开。
青石板底下是一个井口,不大,也就半米宽,井壁是用石头砌的,上面长满了青苔。三秒往井里望了望,能看见水面在井口下方一米多的地方,泛着淡淡的水光。他赶紧找来一根绳子,系上一个空水桶,慢慢放进井里。水桶碰到水面后,他往上一提,满满一桶清水被提了上来,水清澈见底,还带着一丝凉意。
“真的有水!”三秒激动地喊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坡下回荡。他赶紧尝了一口,水很甘甜,比村里灌溉井里的水好喝多了。他知道,这口井就是爷爷说的“藏水”,是老天爷给他们的希望。
他赶紧把水桶里的水倒进带来的水壶里,然后拿起锄头,在井口周围挖了一个小土坝,防止雨水流进井里。接着,他又提了几桶水,浇在旁边的野草上,看着清水慢慢渗进土里,野草的叶子似乎也精神了一些。
“得赶紧告诉爷爷和村里的人!”三秒心里想着,扛起锄头,拎着装满水的水壶,快步往村里跑。路上,他遇到了去灌溉井排队的老周,老周看见他手里的水壶,疑惑地问:“三秒,你这水壶里装的啥?”
“是水!望海坡下有一口井,里面全是清水!”三秒兴奋地说。老周愣了一下,然后赶紧问道:“真的?你没骗我?”
“真的,我刚挖出来的,水还很清澈呢!”三秒说着,把水壶递了过去。老周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眼睛一下子亮了:“真是好水!那咱们以后就不用去灌溉井排队了!”
两人赶紧一起往村里跑,路上又遇到了几个村民,他们把望海坡下有井的消息告诉了大家,村民们都兴奋不已,纷纷跟着他们往望海坡跑。
回到家,三秒把找到井的消息告诉了爷爷和奶奶。爷爷听了,激动得手都抖了,他摸出烟杆,却半天没点着:“好,好,真是太好了!老辈人的话没错,这望海坡下真有藏水!”奶奶也高兴得抹起了眼泪:“这下好了,三秒的玉米地有救了,村里人的庄稼也有救了!”
很快,望海坡下有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羊街镇。村民们都涌到望海坡下,看着那口井里的清水,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张支书也来了,他看着井口,激动地说:“三秒,你立大功了!这口井解决了咱们村的大问题!咱们明天就组织村民们修一条水渠,把井里的水引到田里,保证大家的庄稼都能浇上水!”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行动起来,有的去修水渠,有的去井里挑水,有的去田里浇水。三秒每天都在望海坡下忙前忙后,要么帮着挑水,要么帮着修水渠。看着清澈的水流进自家的玉米地,看着原本枯萎的玉米苗慢慢舒展开叶片,三秒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爷爷也经常去望海坡下看看,他坐在井口旁边的石头上,抽着旱烟,看着村民们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对三秒说:“你看,只要肯用心,总能找到希望。这土地不会亏待咱们,只要咱们好好待它,它就会给咱们回报。”
三秒点了点头,他知道爷爷说得对。这场旱情虽然让他们吃了不少苦,但也让他明白了,只要不放弃,只要肯努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他看着眼前的井,看着田里的玉米苗,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种地,守护好这片土地,守护好家里的希望。
夕阳西下时,望海坡下依旧一片忙碌。清澈的水流在水渠里欢快地流淌,流进田里,流进村民们的心里。三秒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的景象,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知道,这场旱情虽然还没完全过去,但他们已经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丰收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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