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铁流汇涌
初夏的日头砸在闽北山野,蒸起浮动的地气。博洛推开亲兵递上的冰镇酸梅汤,甲胄内衬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走到帐外,眯眼望向邵武城方向。那座“铁城”依旧沉默地矗立,城墙上的“孙”字旗在热风中卷动。三个月了,图赖的数万大军轮番攻打,耗尽了箭矢,填平了护城河一段,却始终没能砸开那道铁门。
“报——!”斥候马蹄踏起烟尘,滚鞍下马,声音带着急促,“大将军!南平方向,赵高翔所部调动频繁!另有多股部队自广信沿杉关古道涌入闽北,打的……打的是‘忠贞营’旗号!”
“忠贞营?”博洛眉头拧紧,“李过、高一功……他们竟真来了!”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赵高翔打通广信、南平至福宁,已呈犄角之势,如今再得这支流窜多年的悍匪劲旅……他不用看地图,脑中已勾勒出对方势力如滚雪球般膨胀的轮廓。危险的气息如同这闷热的天气,压得他胸口发堵。
不等他消化这个消息,又一骑飞至:“报!大将军,侦得赵高翔分兵数路,有出古田指向延平迹象,另有水师船只沿闽江下行,王柱所部在连江方向异动!”
坏消息接踵而至。博洛感觉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猛地转身,走回大帐,抓起案几上的水囊灌了几大口,冷水顺着下颌淌下,浸湿了衣襟。“传令!”他声音沙哑,却带着决断,“命图赖,停止对邵武的强攻!加固围困工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浪费一兵一卒攻城!各部,向延平、福州方向收缩!快!”
他必须稳住阵脚,集中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来自多个方向的冲击。
与此同时,南平城外,巨大的校场上,热气蒸腾。上万名刚刚换上靛蓝色新军服的忠贞营士兵列队站立,与原本的靖朔军方阵泾渭分明,却又共同构成一片肃杀的蓝色海洋。汗水从他们额角滑落,但无人擦拭,目光都投向点将台上那个身影。
赵高翔没有披甲,只着一身青布箭衣,他走到台前,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声音透过扩音的喇叭,清晰地传遍校场:
“兄弟们!”他开口,没有文绉绉的辞藻,“当兵,就是吃粮,打仗!这话,实在不实在?”
台下微微骚动,许多忠贞营的老兵下意识地点头。
“以前,你们跟着闯王,吃粮,打仗!现在,跟着我赵高翔,一样是吃粮,打仗!”他话锋一转,声音拔高,“但这粮,怎么吃?这仗,为谁打?今天,我要跟兄弟们说清楚!”
他停顿,让话语沉淀。“吃粮,不能白吃!我赵高翔的粮,来自福宁的田,来自闽北百姓缴纳的税!百姓为什么给我们粮?是指望我们拿起刀枪,保护他们,把欺压他们的鞑子赶出去!所以,我们打仗,不是为了我赵高翔一个人,是为了给我们交粮纳税的父老乡亲!是为了咱们脚下这块土地,不再被鞑子的马蹄践踏!”
他指向远方,仿佛指向邵武,指向延平,指向整个福建。“看看你们身边!看看你们身上的新军装!从今天起,没有靖朔军,没有忠贞营!只有一支军队——驱逐鞑虏、光复大明的军队!你们以前是英雄好汉,以后,更是保家卫国的勇士!”
李过站在队列前方,听着这番直白却铿锵有力的话,胸膛起伏。他侧头看向高一功,发现这位一向冷静的搭档,眼中也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赵高翔这番话,不是在抹杀他们的过去,而是在赋予他们新的、更坚实的价值。
“鞑子怕了!”赵高翔声音如铁锤敲击,“博洛收缩兵力,他怕我们拧成一股绳!他怕我们万众一心!兄弟们,告诉我,我们怕不怕他?”
“不怕!”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骤然爆发,声浪冲散暑气。靖朔军的老兵吼着,忠贞营的新弟兄吼得更加响亮,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漂泊、委屈和愤懑都吼出来。
“好!”赵高翔挥手压下声浪,“不怕,就跟着我,打过去!拿下延平,拿下福州!让博洛看看,咱们这支拧成一股绳的军队,有多大力量!让全天下看看,咱们汉家儿郎,还没死绝!”
他没有宣布具体的封赏,没有许下虚无的承诺,只用最朴素的道理——“吃粮打仗,保家卫国”,将两支军队的心气拧在了一起。他看着台下那些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庞,看着那一片融合的靛蓝色,知道心理上的整编,在这一刻,完成了大半。
校场点兵结束,各部依令开拔。铁流再次涌动,这一次,方向明确,目标清晰,士气如虹。通往延平的官道上,尘土漫天,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汇成一股沉重的韵律,敲打着闽北大地。博洛收缩的兵力,如同被惊扰的巢穴,即将迎来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风暴。
战争的齿轮一旦开始加速转动,便再难停下。紧张与兴奋的情绪,如同不断注入的燃料,在闽北、闽东的每一个角落蒸腾、弥漫。
邵武城头,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墙体上密布着箭簇凿击的凹坑和焦黑的火燎痕迹。守将孙兆奎扶着垛口,望着如同潮水般退去的清军营垒,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终于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坚韧。
七十多个日夜的煎熬,军民同心,凭借提前囤积的粮草、完善的城防和铁一般的纪律,他们硬生生顶住了图赖部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将这座“铁城”牢牢钉在闽北。
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奔上城楼,带来了赵高翔的最新命令。孙兆奎接过信笺,快速浏览,疲惫的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他猛地一拍城墙,对身旁同样衣衫褴褛却目光锐利的张应祥道:“应祥!侯爷有令!敌军已退,我军即将挥师东进,合攻延平!我们……守住了!守住了就是胜利!接下来,该我们出击了!”压抑了太久的战意,在幸存的守军心中重新点燃。
南平大营,刚刚完成心理整编的忠贞营将士摩拳擦掌。李过抚摸着伴随自己转战千里的战马鬃毛,对高一功沉声道:“一功,憋了这么久,骨头都痒了!这回打延平,咱们得打出个样子来!让侯爷和靖朔军的兄弟们看看,咱忠贞营不是孬种!”
他麾下多是来自西北的剽悍老卒,马术精湛,弓马娴熟,对骑兵冲阵更是轻车熟路。此刻,他们检查马鞍,磨砺马刀,眼中闪烁着渴望证明自己价值的炽热光芒。
高一功虽然冷静,但也被这氛围感染,仔细检查着骑兵的装备和箭囊,沉声回应:“嗯,首战关乎颜面,也关乎日后地位,必须打好。延平周边地势,正适合马军发挥。”
福宁基地及沿海,战船的帆影遮蔽了部分海面。王柱站在一艘新改造的炮船船头,海风吹动他的战袍。他指着海图,对坐镇后方的黄蜚派来的参军道:“此次不再是骚扰!水陆并进,直逼福州!告诉黄老将军,我部已准备就绪,只待侯爷号令!”水师将士们忙碌地搬运着弹药、淡水和给养,桨手号子声、铁锚绞盘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与大战将至的兴奋。
仙霞古道,险峻的山岭间,郑遵谦和王祁指挥着士兵伐木运石,依托险要地势,加紧构筑壁垒、设置鹿砦拒马。他们的任务不再是进攻,而是像一颗钉子般死死钉在这里,变成一道坚固的闸门,严防死守,绝不让浙江方向的清军再有一兵一卒踏入福建,保障主攻方向的侧翼安全。士兵们挥汗如雨,深知此关责任重大。
周宁,年轻的夏完淳一身戎装,虽然脸庞尚带稚气,眼神却已无比坚定。他按照赵高翔的命令,整顿留守兵马,清点粮草军械,维护着福宁与南平之间的交通命脉。他深知这是独当一面的历练,每一个命令都下达得一丝不苟,周身洋溢着被信任和肩负重任的昂扬斗志。
而在南平中军,赵高翔与朱大典、李猛等人围在巨大的沙盘前。李猛盯着代表延平的模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嗜战渴望,拳头反复握紧又松开。朱大典则不断核对着火器营和辎重队的准备情况,确保万无一失。赵高翔目光灼灼,手指在沙盘上延平的位置重重一点,随即划出一个包围合击的弧形,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决断与一丝即将放手一搏的兴奋:“各部均已就位,箭在弦上!此战,便要叫博洛看看,什么叫雷霆万钧!拿下延平,福建门户洞开!”一股莫名的、混合着紧张与巨大期待的热流,在每一位核心将领胸中涌动、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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