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世充的话,长孙安世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以为又要派他去做什么险事。
王世充闭上眼,似乎不忍说出后面的话,停顿了片刻,才艰难地继续道:
“你,再去唐营一趟。去见秦王,就说…就说朕…不,就说我王世充…愿降。”
“降”字一出,殿内似乎响起一片几不可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声,但旋即又被更沉重的静默压下。
王世充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门外的方向,一字一句地交代。
像是在给自己听,又像是在给所有人一个最后的交代。
“你去告诉秦王,洛阳军民久困,再也经不起战火了。”
“我王世充…愿以一身,换取满城百姓免遭涂炭。”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说出了最关键的话。
“若秦王应允,便约定…便约定于五月十一日”
“我会…我会亲自率领洛阳城内文武百官,除去戎装,身着素服,开城门,前往他的军营大门前…请降。”
他说完这番话,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又萎顿下去,挥了挥手,示意长孙安世快去。
长孙安世这次反应过来了,连滚带爬地叩头:“是!是!臣…臣这就去!一定将陛下…将您的话带到!”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大殿,逃离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地方。
再次来到唐军营门前,长孙安世的心态已截然不同。
上一次是惊惧的俘虏,这一次是卑微的请降使者。
他高举着临时写就的降表,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谦恭,向着守营的唐军将领呼喊。
“洛阳使臣长孙安世!奉郑王…奉王公之命,特来呈递降表!求见秦王殿下!求见秦王殿下啊!”
很快,他被带到了李世民面前。
比起上次的威压,此刻端坐帐中的李世民更多了几分肃穆。
长孙安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将降表举过头顶,涕泪横流地将王世充的话复述了一遍。
李世民接过降表,迅速浏览了一遍,脸上并无太多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
他放下降表,看着跪伏在地的长孙安世,沉声道:“王世充能识天命,知进退,免去洛阳城一场兵灾,也算一桩功德。”
“本王准了。便依他所请,五月十一日,于军门前受降。”
“你回去告诉他,让他放心,本王必约束将士,不惊扰洛阳百姓。”
“是!是!谢秦王殿下!谢秦王殿下天恩!”
长孙安世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这才被军士引着,再次返回那座即将改换旗号的洛阳城。
长孙安世几乎是踉跄着奔回洛阳皇宫的,这一去一回,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扑倒在王世充面前,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急切。
“陛下!秦王…秦王他准了!准了我们的请降!”
“他说…说依您所请,五月十一日,军门前受降,必不惊扰百姓!”
王世充坐在御榻上,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缓缓闭上眼,良久,才无力地挥挥手。
“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殿内再次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他起身,慢慢走到殿门口,望着这座他经营多年、如今却即将拱手让人的宫城,目光扫过那些惶恐不安的侍卫和远处死寂的街巷。
他召来几名最核心的文武官员,声音平静得可怕。
“都安排下去吧。十一日那日,打开所有城门,守军解除武装,退入营中,不得有任何挑衅举动。”
“库府、图册,务必清点封存,等待唐军接收。”
一名老臣颤声问:“陛下…那宫中的…”
王世充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认命后的疲惫。
“宫中一切,皆属大唐了。让他们…好生看管,不得损毁。”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去告诉太子和家眷,收拾些随身细软即可,莫要…莫要带太多东西。”
众人领命,神色复杂地退下。
……
张勤在家又歇了两天后,便惦记起皇庄的那块试验田和怀里的胡萝卜种子。
这日天气晴好,他骑了家里新买的驮马,慢悠悠地往城外皇庄去。
刚到庄口,正在田埂边忙碌的韩老伯一眼就瞧见了他,立刻放下锄头,快步迎了上来。
虽然也住在张宅,韩老伯也没想到张勤今天就会过来。
“哎呦!大人!您怎么这就来了?伤都大好了?得多歇歇才是啊!”
他这一喊,附近田里忙活的农户们也都直起腰望过来,其他几户人家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候:
“张大人,您身子没事了吧?”
“听说您从山上摔下来了,可吓人了!”
“看着是清减了些,脸色倒还红润。”
张勤下了马,笑着摆摆手。
“没事了,没事了,山中医师亲手给治的,好利索了。”
“躺了那么多天,骨头都僵了,正好出来活动活动。”
韩老伯不放心,又上下打量他好几眼,确认他走路稳妥,这才稍稍安心。
“那就好,那就好!您可是咱们庄子的主心骨,万万不能有事。”
寒暄了一阵,张勤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心包裹着的小布包,在田埂边蹲下。
众人好奇地围拢过来。
张勤打开布包,露出里面黑褐色的细小种子。
“这次从山里回来,碰巧得了点新种子,叫‘胡萝卜’,是一种菜蔬,听说耐寒好长,味道甘甜。”
“咱们试着种一种。”
“胡萝卜?”韩老伯捏起几粒种子,凑到眼前眯着眼看。
“这名儿没听过,长得也怪,这么小点?咋种?”
张勤走向旁边一片已经平整好的土地。
“就种这儿吧。地要深耕细作,弄得松软些,起浅垄。”
“这种子小,不能埋深了,撒下去后,薄薄盖一层细土就行,用手稍微压实一点,让种子和土贴紧。”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松软的地上示范如何浅播、覆土、轻压。
“出苗前,土不能干,得时常看着点,轻轻洒水。等苗长到这么高——”
他比划了一个高度,“就得间苗,把太密的、弱的小苗拔掉一些,留出足够的空儿,不然长不大。”
“留下的苗,隔这么远一棵。”他又用手丈量了一下株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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