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张勤语气恢复如常,转向另外那五位官员子弟。
卢骏、郑文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你们几位,”张勤的声音依旧平稳,“父兄多在朝为官,家学渊源,见识自然比常人广些。”
“这是你们的长处,也是你们的起点。”
他话锋一转,语气却加重了几分:“但既入了司东寺公廨,与诸位同僚共事,往日那些门第高低、出身贵贱的心思,就先收起来。”
“在这里,衡量一个人的,是你能不能看懂海图,能不能破译文书,能不能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出有用的东西。”
“是大家一起,把交办下来的差事做好,做实。”
他走下了一级台阶,离众人更近了些:“脱下这身官袍,你们或许各有各的来历。”
“但穿上它,在司东寺的院子里,大家便只有一个身份...同僚。”
“需得通力协作,方能不负朝廷设立本寺的初衷。”
院子里鸦雀无声。
只有风穿过廊柱的细微呜咽。
平民出身者听着那句“对我大唐最有利”,心中升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也隐约明白了这份差事背后可能的风险与决绝。
官员子弟则咀嚼着“通力协作”、“脱下官袍”这些话,有的面露思索,有的则悄悄松开了不知不觉攥紧的拳头。
张勤不再多言。
他抬了抬手:“今日便到此。诸位回去,将官袍换好,官印收妥。”
“明日起,正式到寺应卯。具体职司分派,及各署近期要务,明日会另行安排。”
说完,他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回正堂。
袍角在门槛处轻轻一拂,便消失在门内光影之中。
院子里静了片刻,随后渐渐响起低语声和脚步声。
陈海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青布包,又抬头望了望正堂那扇已然关闭的门。
粗糙的手指在包袱上摩挲了两下,这才转身,大步朝寺外走去。
郑文与卢骏走在一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说话,但原本那种隐约的隔阂感,似乎在刚才那番话后,被冲淡了些许。
秋阳高照,将“司东寺”空荡荡的门匾照得发亮。
这座新衙门的筋骨血肉,今日,才算真正注入了第一缕共同的气息。
午后,张勤换了身正式的朝服,前往东宫。
丽正殿内,太子李建成正在批阅几份来自河北的漕运奏报,见张勤进来,放下朱笔,示意内侍看座。
“司东寺筹备得如何了?”李建成开门见山,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案上摊开的一份舆图。
那是当前大唐的疆域图,虽仍有割据势力,但统一之势不容阻挡。
张勤在绣墩上坐下,将一份写好的简要章程呈上:“回殿下,人员初步选定,皆已授署丞之职,官印袍服也已发放。”
“明日便可正式开府,分派职司,开始办事。”
李建成接过章程,快速浏览。
上面列出了各署暂定的名称——通译、海事、地理、物产、庶务,以及各署丞的人选名字和原本身份备注。
他看得仔细,尤其在陈海、吴明等几个平民出身的名字旁多停留了片刻。
“嗯,这般安排,先以署丞任职,观其后效,倒也稳妥。”李建成合上章程,抬眼看向张勤。
“房记室那边,孤已打过招呼,他近日事务繁忙,但会定期过问司东寺事宜,若有需要协调之处,你可直接寻他。”
“谢殿下。”张勤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还有一事,想请殿下示下。”
“讲。”
“是关于魏师...。”张勤斟酌着词句,“老师不日将从河北返京。”
“司东寺初立,百端待举,亟需老成持重、通晓政务之人坐镇协调。魏公若回,不知...”
“可否请其屈就,担任司东寺少卿一职?”
李建成闻言,眉梢微挑,没有立刻回答。
他身体向后靠了靠,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案沿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张勤继续道,语气诚恳中也带着明显的为难:“只是...魏公乃臣之授业恩师。”
“若学生为寺卿,老师反居少卿之位,于礼制、于人情,恐都有些...不合规矩。”
他抬起头,看向李建成,“臣亦曾想,或可请魏公出任寺卿,臣自居少卿辅佐,似乎更为妥当。”
“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殿内静了一瞬,只闻更漏滴水声。
李建成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玩味,又有些了然。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促狭:“张勤啊张勤,你这可是给孤出了道难题。”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外面庭院里已经开始泛黄的草木。
“司东寺,本就是因你之议、循你之梦而设。”
“陛下与孤、秦王,将这副担子交给你,是信你能将它落到实处。你为寺卿,名正言顺,也最为合适。”
他转过身,看着张勤:“至于魏公...他若回来,以他的资历才干,任你司东寺少卿,确是屈就了些。”
“可若让他直接替了你的位置,”李建成摊了摊手,笑容更深了些,
“那这‘司东寺’,还能是你想办成的那个‘司东寺’么?”
张勤默然。
太子的话,点破了最核心的问题,虽然你张勤与魏徵是师生,但是个人理念终归有区别,司东寺的发展也就与主导人息息相关了。
“所以啊,”李建成走回案后,重新坐下,语气轻松下来,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是你们师生之间的事情。魏公的脾性你清楚,他最是务实,也最看重事功。”
“你如何与他分说,让他理解并愿意在少卿位上助你一臂之力,那是你张勤的本事。”
他拿起朱笔,在另一份文书上批了一个字,才继续道:“孤可不想掺和进去。”
“等魏公回来了,你们自己商量。只要不耽误朝廷正事,怎么安排,你们自己定。”
这话,等于是将决定权又抛回给了张勤,也表明了东宫对此事的态度:不反对,不直接干预,但乐见其成。
张勤心中明了,起身行礼:“臣明白了。谢殿下指点。”
从东宫出来,秋日的风已有凉意。
张勤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心中反复思量着太子的话。
让老师做自己的副手?这话,该如何向魏徵开口?
他仿佛已经看到魏徵那肃然的面容和洞察的眼神。
这或许是司东寺正式运转后,他需要面对的第一道关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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