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时,张勤才从司东寺回到张府。
连日的筹备让人精神紧绷,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额角,径直走向书房。
书房里摞着好几个敞开的樟木箱,里面分门别类放着他这几日整理出来的卷宗图册。
最上面是一叠精心绘制的倭国舆图,山川城郭、海岸港口,标注得密密麻麻。
下面是用桑皮纸仔细包好的银矿分布图,不同矿脉用朱砂、石绿区分开来。
再往下,是厚厚一沓关于倭国风土人情、物产工技的笔记,其中夹杂着一些战船、兵器的草图摹本。
这些都是他之前断断续续提交给朝廷,或自己私下收集研究的东西。
他站在箱前,一份份检视,确认没有遗漏。
这些资料,明日便要正式移入司东寺的档房,成为这个新衙门开展实务的基石。
“韩玉。”他朝门外唤了一声。
“郎君。”韩玉拱手。
“把这些箱子都仔细封好。”张勤指了指地上的樟木箱,“明日一早,随我一起运到司东寺去。路上务必稳妥。”
“是。”韩玉并不多话,立刻找来麻绳、油布和封泥。
他做事利落,先将箱内卷宗图册用油布裹紧防潮,再合上箱盖,用麻绳十字捆扎结实。
最后在箱扣处摁上封泥,留待明日张勤亲自用印。
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
张勤看着他将最后一个箱子封好,点了点头。
韩玉身上有种工坊里历练出来的踏实劲儿,用着顺手。
这时,窗外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还有男子浑厚的逗弄声。
张勤抬眼望去,只见院子里,周毅山正蹲在地上,一手一个,轻轻摇晃着坐在厚厚毡垫上还不稳当的杏儿和林儿。
杏儿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伸出小手去抓他衣襟上的带子。
林儿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位不常见的“师伯”。
张勤脸上露出些笑意,走出书房。
“师兄,这几日怠慢了。”
周毅山闻声抬头,松开孩子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可能沾到的尘土,笑道:
“扰了师弟清净。这小杏儿,劲儿可不小。”他指了指自己被扯松的衣带。
“薛将军给你假了?”张勤走到近前,也蹲下身,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
杏儿立刻转头扑进父亲怀里。
“给了几日。”周毅山看着张勤略显疲惫的面容,“倒是你,看着清减了些。”
“听素问说,这几日为那新衙门忙得脚不沾地。”
“刚立起来,千头万绪。”张勤简单应了一句,随即转头对候在廊下的丫鬟道:
“去厨房说一声,今晚多加几个菜,烫壶酒。师兄回来,总要热闹一下。”
他又对韩玉吩咐:“你也留下一起吃。”
韩玉应了,自去帮忙。
周毅山看着张勤安排这些琐事,等他忙完才道:“我就是回来看看素问和小虎,你在衙门的事要紧,不必特意张罗。”
“再要紧,饭总要吃,师兄也难得回来。”张勤抱着杏儿站起身。
“这几日光顾着司东寺开府的事,也没能好好招待你。今晚咱们师兄弟,定要喝上几杯,说说话。”
天色渐暗,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和煎炒的声响,饭菜的香气渐渐飘散出来。
周毅山看着眼前这位已是侯爷、却依旧保持着旧日称呼和情谊的师弟,心中暖意浮动。
他弯腰抱起正试图扶着毡垫站起来的林儿,小家伙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
“好,”周毅山笑道,“那师兄今晚,就叨扰了。”
......
晚餐摆在正屋的圆桌上,几个热腾腾的砂锅冒着白气,几样时蔬炒得油亮,当中是一大盆炖得酥烂的羊肉。
张勤坐了主位,周毅山在他右手边,苏怡和林素问挨着坐,小禾韩玉周小虎一众在下首陪着。
杏儿和林儿被奶娘抱着在稍远些的矮榻上,由丫鬟照看着先喂些软烂的米羹。
桌上气氛热络。
张勤先给周毅山斟了杯酒,又给自己满上。
“师兄这次回来,能待几天?”张勤举杯示意。
周毅山与他碰了碰杯,一口饮下半杯,咂了咂嘴:“这还得托师弟的福啊,薛将军给了半月的假。”
“说是让我好好看看家里,怕是也觉得我在营里憋久了。”
“薛将军先是问起我娘子是不是张公的大师姐,然后就批了假。”
他夹了一筷子羊肉,炖得入味,他连吃了两口才继续道,
“倒是你,这司东寺,听着就是个不一般的衙门。跟师兄透个底,到底要做什么?”
桌上其他人都放慢了筷子,听着他们说话。
张勤也吃了口菜,放下筷子,语气平实:“说穿了,就是把所有跟倭国沾边的事,都归拢到一个衙门里管。”
“以前鸿胪寺管接待,兵部管防务,市舶司管贸易,零零散散。”
“往后,从倭国使团来了住哪里、见什么人,到海那边有什么矿藏、什么物产,海路怎么走,风浪几时起,乃至...”
“那边的人心里想什么,都归司东寺梳理、研判。”
苏怡轻声插话:“听着,倒像是专为倭国设了个对口的府衙。”
“是这个意思。”张勤点头,“礼数上的往来要有,这是天朝体面。但礼数之下,该摸清楚的底细,一点不能含糊。”
“他们缺什么,想要什么,能拿什么来换,乃至...长远来看,如何能让东海之滨,真正长治久安,不起烽烟。”
他说到最后一句,语气稍沉,用的词是“长治久安”,但桌上听得懂的成年人,都隐约品出了那层“彻底解决”的意味。
周毅山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张勤:“你这是...要把倭国,从里到外,算个明白账啊。”
“连人家地底下埋着什么,都惦记上了?”
张勤给他添上酒,神色坦然:“师兄在军中,当知‘知己知彼’。他们若安分守己,自然相安无事。”
“若存了别的心思,我们手里也得有筹码,有准备。银矿也好,其他物产也罢,摸清楚了,总是好的。”
周毅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转了话题:“说起军中,最近倒有件趣事。”
“太子殿下和秦王殿下麾下那些将军们,从前私下里多少有些别苗头,见面总免不了争个练兵之法、用兵之地。”
“可这几个月,你猜怎么着?”
“怎么?”张勤夹了块豆腐,随口问。
“不那么争了。”周毅山笑了笑,自己又抿了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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