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窒息。
意识如同沉入无底深渊,被冰冷的湖水和无边的疲惫紧紧缠绕。伤口的剧痛、肺部的灼烧感、以及生命流逝的虚脱,构成了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沉入永恒寂静的边缘——
一股强烈的、带着腥气的暖流猛地灌入喉咙!
呛咳!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将我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拽回!
我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晃动的水光和昏暗的天色。身体被什么东西拖拽着,在浅水中艰难移动。
没死?我还活着?
“咳咳咳……呕……”我疯狂地咳出灌入肺部的污水,喉咙和胸腔如同火烧般疼痛。
“嘿!醒了!这和尚命真大!”一个粗犷而带着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发现自己正趴在一艘破旧的小木船船沿上,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渔夫正用力拉着我的僧袍,试图将我拖上船。另一个年轻些的后生则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划着桨,眼神里带着几分惊惧和好奇。
是附近的渔民?他们救了我?
“老……老丈……”我试图开口,声音却沙哑得如同破锣。
“别动!别动!”老渔夫喘着粗气,“俺们爷俩清早下网,就看你在芦苇根里飘着,还以为捞着个浮尸哩!吓死个人!你这和尚咋弄成这样?遇上水匪了?”
水匪?我心中苦笑,比水匪可怕千万倍。
在老渔夫和那后生的合力下,我终于被拖上了狭窄的船舱。船底积着浅浅的污水和鱼鳞,但我已无力计较。瘫在冰冷的船板上,我剧烈喘息着,感受着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和冰冷,却也庆幸着劫后余生。
“多谢……老丈……救命之恩……”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阿弥陀佛,碰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老渔夫摆摆手,打量着我浑身狰狞的伤口和破烂的僧衣,眉头紧锁,“你这伤……俺们送你去镇上找郎中吧?”
“不!不行!”我猛地抓住老渔夫的手,力道之大吓了他一跳,“不能去镇上!求老丈……找个僻静处……贫僧自行调理即可……”
去镇上等于自投罗网!潞王府和魏国公府的爪牙定然在四处搜捕,任何医馆药铺都可能被监控。
老渔夫看着我眼中的惊惧和决绝,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唉,这世道……罢了,俺在湖那边有个破鱼寮,平时没人去,先送你去那儿缓缓吧。”
“多谢……老丈……”我松了口气,再次虚弱地闭上眼睛。
小木船在青年的操控下,悄无声息地滑入茂密的芦苇荡深处,七拐八绕,最终停靠在一个极其隐蔽的、用木桩和茅草搭成的简陋窝棚前。
老渔夫和他的儿子将我搀扶进鱼寮。里面狭小潮湿,只有一张破草铺、一个瓦罐和些许柴火,但至少能遮风避雨。
他们将我安置在草铺上,又生起一小堆火取暖,留下半块干粮和一瓦罐清水。
“和尚,俺们还得去打渔糊口,晚点再来看你。你自己……小心些。”老渔夫叹了口气,带着儿子离开了。
窝棚内只剩下我一人,柴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我苍白失血的脸。
我必须立刻检查伤势和处理那要命的密册!
我挣扎着坐起,颤抖着手摸向怀中——
空的!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密册呢?!那本用命换来的、关乎无数人性命和朝局安危的密册呢?!
我疯了一般在身上摸索,撕开破烂的僧衣,甚至不顾剧痛翻动草铺——
没有!哪里都没有!
难道掉在湖里了?还是在搏杀时遗落了?!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将我吞噬!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难道全都白费了?!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之际,指尖忽然触碰到腰间一个硬物。
是那个油布包裹!但……手感不对!薄了很多!
我急忙扯出来,打开油布——
里面只有寥寥十数页纸张!是那本厚厚密册的最后一部分!而且边缘撕裂,沾着泥水,显然是被强行扯下的!
前面的部分呢?!是被那些杀手夺走了?!还是在水中散失了?!
我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回想起昏迷前那混乱的一幕——我将密册砸向杀手面门,书页散落……他们捞起了一部分!他们拿到了密册的大部分内容!
完了!天塌了!
他们拿到了证据!虽然不完整,但足以让他们警觉,甚至提前发动!而我,只保住了这残缺的十几页!
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我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但很快,一股更加冰冷的愤怒和决绝从心底涌起!
不能放弃!就算只剩残页,也是证据!我必须知道这残页上记录了什么!
我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将那些潮湿、破损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放在火堆旁烘烤,然后借着跳跃的火光,艰难地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
这些残页记录的,并非具体的官员名单或兵力部署,而更像是……一份指令,或者说,一个计划的最后部分!
上面提到了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物资调配的暗语、以及……最终行动的发起点——通州漕运码头!还有一行触目惊心的朱批小字:“上元夜,龙旗展,九门易”。
上元夜?龙旗?九门易主?!
他们计划在上元节之夜,在通州码头利用漕运的便利集结力量,然后里应外合,夺取京师九门控制权?!这是要发动政变?!
而根据残页上的时间推算,距离下一个上元节,只剩下不到三个月!
我握着这薄薄的、却重如泰山的残页,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情况比想象中更加危急!敌人不仅得到了部分名册,可能因此提前发动!而我手中的残页,虽然残缺,却指明了他们可能发动政变的关键时间和地点!
必须立刻北上!必须将这残页和消息送出去!警告朝廷!
但以我现在的状态,别说北上,就连走出这洪泽湖都难如登天。
我看着自己残破的身躯,左肩和右肩的伤口在简陋的处理后依旧狰狞,左腿肿胀未消,全身高热未退,虚弱得连站直都困难。
绝望吗?绝望。
但放弃?绝不!
我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我从那老渔夫留下的瓦罐中倒出清水,仔细清洗伤口,然后咬紧牙关,再次用火烤过的短刀,剜去更加明显的腐肉!剧痛让我几乎晕厥,但我死死咬着木棍,冷汗如雨,完成这酷刑般的自我治疗。
没有药,我就嚼碎老渔夫留下的干硬饼屑混合着草木灰,敷在伤口上止血。没有力气,我就强迫自己吞下难以下咽的冰冷食物,运转微薄的内息,一点点对抗着高热和虚弱。
每一天都在与剧痛、高热和虚弱搏斗。每一次换药都如同在地狱走一遭。窝棚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老渔夫父子偶尔会送来一些食物和清水,看到我如同厉鬼般挣扎求生的模样,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和恐惧,却也不敢多问。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非人的意志力和那点残存内息的支撑下,伤势终于开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好转。高热渐渐退了,伤口开始结痂,左腿的肿胀也消了一些。虽然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我勉强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半个月后,当我终于能拄着竹杖,踉跄着走出窝棚时,形容枯槁,如同鬼魅,但眼神却锐利如初。
我必须走了。不能再连累那对好心的渔夫父子。
我将身上最后一点碎银子(原本藏于鞋底)留在窝棚内,对着他们可能出现的方向,深深一揖。
然后,我转过身,将那份残页用油布层层包裹,贴身藏好,握紧了竹杖和袍下冰冷的“血饕餮”。
目光投向北方。
通州……北京……上元节……
还有不到三个月。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追捕必将更加疯狂。
但我必须去。
踏出这步,便再无回头路。
我深吸一口湖畔清冷而危险的空气,一步一瘸,却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向着那场即将到来的、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风暴中心,艰难行去。
洪泽湖的迷雾,渐渐消散在身后。
而前方的血雨腥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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