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泽湖的晨雾带着刺骨的寒意,浸透了我单薄的僧衣。我拄着削尖的竹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的湖岸,每走一步,左腿都传来钻心的刺痛,左肩和右肩的伤口在寒冷中隐隐抽搐。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胸膛如同风箱般拉扯着尚未痊愈的肺叶。
但我的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北方。怀中的残页如同烙铁,时刻灼烧着我的神经。
上元夜,通州码头,九门易主……不足三月!
必须尽快北上!走陆路?以我现在的状态,翻山越岭,穿越重重关卡,无异于自寻死路。唯一的希望,依旧是水路——混入繁忙的京杭运河漕船!
我避开人烟稠密的集镇,专走荒僻小径,依靠老渔夫留下的少许干粮和沿途采摘的野果充饥,渴了便掬饮河水。伤势在缓慢恢复,但元气大伤,体力远非往日,行进速度极慢。
数日后,我终于远远望见了运河的桅杆如林、帆影蔽日。淮安府,运河重镇,南北漕运的咽喉之地。
越是接近,盘查越发森严。运河沿岸,税关、巡检司林立,官兵如狼似虎,盘问着过往船只和行人。墙上张贴的海捕文书似乎又多了一些,画像依旧模糊,但通缉“江洋大盗”、“佛门败类”的赏格却高得吓人。
潞王府和魏国公府的势力,已然渗透至此!
我压低斗笠,将僧袍破损最严重的地方用泥浆涂抹,伪装成更加落魄潦倒的行脚僧模样,混在那些等待渡河或寻找活计的流民、苦力之中,目光却如同猎豹般扫视着码头泊靠的无数漕船。
我需要一艘北上的船,一艘管理相对松散、易于藏身,且速度不能太慢的船。
观察了整整一日,我将目标锁定在一艘名为“安济号”的漕船上。此船隶属漕帮一个较小的堂口,船体不大,吃水却颇深,似乎装载着要紧货物,船员神色匆匆,护卫却不多,且即将起锚北上。更重要的是,我注意到它底舱的通风隔栅似乎有破损,是一个潜在的潜入点。
入夜,运河上灯火阑珊,人声渐稀。寒风凛冽,我蜷缩在一处废弃的货栈阴影里,默默运转微薄的内息抵御严寒,等待时机。
子时将近,“安济号”即将起航,船员大多聚在船头准备,警戒略有松懈。
就是现在!
我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河水,忍着刺骨的寒意和伤口的抗议,潜游至“安济号”船尾,利用缆绳和船身的凹凸,艰难地攀爬而上,动作因伤势而略显笨拙迟缓。
好不容易摸到那处破损的通风隔栅,我用短刀小心撬开更大的缝隙,屏息凝神听了片刻,确认下方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落入黑暗潮湿的底舱。
舱内堆满了麻袋,似乎是粮食和布匹,气味混杂。我找了个最阴暗的角落,用破麻袋将自己盖住,只留下细微的呼吸孔。
船身轻轻一震,起锚开航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放松。漕船之上,龙蛇混杂,危机四伏。
最初的几天风平浪静。我如同真正的老鼠,昼伏夜出,靠着偷偷窃取舱底储存的少量腌菜和米粮,以及凝聚的冷凝水维生。伤势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缓慢恢复,内力也恢复了一两成,但远不足以应对强敌。
我时刻竖着耳朵,捕捉着甲板上的每一丝动静。船员们的交谈、船老大的呼喝、过往船只的讯问……任何与“搜捕”、“和尚”、“逆党”相关的词汇都让我心惊肉跳。
幸运的是,似乎并未有大规模的搜查蔓延到这艘船上。或许他们以为我已经葬身洪泽湖,或许他们的重点布控在陆路和更大的漕船上。
然而,就在船过徐州境,即将进入山东地界的一个深夜,危机终于降临。
那夜风急浪高,漕船摇晃得厉害。我正蜷缩在麻袋堆后调息,忽然,底舱通往甲板的舱盖被轻轻打开,两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不是船员!船员不会在这种天气、这个时辰以这种方式下到底舱!
我瞬间屏住呼吸,将身体缩进更深的阴影,心脏狂跳。
那两人落地无声,动作矫健,手中似乎持有短刃,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舱内。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
是冲我来的?!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两人分头在堆积如山的货物间仔细搜查起来,动作专业而耐心。
我手心渗出冷汗,右手缓缓摸向腰后的短刀,左手则扣住了一枚之前捡到的、边缘锋利的铁片。不能坐以待毙!
其中一名杀手逐渐向我藏身的角落搜来。他的目光扫过盖在我身上的麻袋,似乎并未起疑,但就在他即将转身的瞬间,他的脚尖无意中踢到了我藏在麻袋下、用来接冷凝水的破瓦罐!
“哐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底舱格外清晰!
杀手动作猛地一顿,霍然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我藏身的角落!
暴露了!
没有丝毫犹豫!就在他警惕上前,伸手欲掀开麻袋的瞬间——
我猛地从麻袋下暴起!左手铁片如同毒蛇出洞,直射其咽喉!同时身体向右猛扑,右手短刀狠辣地划向另一名闻声赶来的杀手的下盘!
先发制人!制造混乱!
那杀手反应极快,偏头躲开铁片,铁片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带出一丝血痕!但他掀麻袋的动作被打断!
另一名杀手则急退一步,短刀下劈,格开了我的攻击!
“在这里!”他厉声低喝!
底舱空间狭小,货物堆积,不利于他们合围,但也限制了我的闪转腾挪!
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让他们引来上面的船员!
我眼中血光一闪,根本不顾另一名杀手的威胁,合身扑向最近的那名杀手,短刀直刺其心口,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那杀手没料到我会如此悍不畏死,被迫后撤格挡!
而我真正的目标却是——他身后的那堆码放不太整齐的布匹包!
我刀势猛地一变,身体借着前冲的势头,狠狠撞向那堆布包!
轰隆!
布包山倒塌!沉重的包裹劈头盖脸地砸向两名杀手!
两人惊呼一声,急忙闪避格挡,阵脚顿时一乱!
趁此机会,我毫不恋战,转身就向底舱更深处、堆放杂物的狭窄缝隙钻去!那里更加黑暗,难以追踪!
“追!”杀手怒喝,拨开布包急追而来!
但我对底舱结构这几日早已摸熟,三拐两拐便消失在错综的货物阴影中。
他们不敢大声呼喊,只能闷头搜索,速度大减。
我屏息潜伏在一堆缆绳之后,听着他们逐渐靠近又远去的脚步声,心脏怦怦狂跳,冷汗浸透了衣衫。刚才短暂的搏杀再次牵动了伤势,左肩隐隐作痛。
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搜不到我,肯定会通知上面,到时候全船搜查,我插翅难飞!
必须主动解决他们!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形成。我悄无声息地挪到底舱一处积水较深的低洼处,将短刀咬在口中,双手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默默运转微薄的内息。
两名杀手搜索未果,再次汇合,低声商议着,似乎准备向上汇报。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藏身处窜出,并非扑向他们,而是扑向舱壁上一盏昏暗的、用铁丝固定的油灯!
“想报信?晚了!”我嘶哑地低吼,左手猛地扯断固定油灯的铁丝!
油灯翻滚着落下!
两名杀手大惊,下意识扑救!
但我的目标根本不是灯!而是灯油!
在油灯落下的瞬间,我早已蓄满冰冷河水的双手猛地向前一泼!
哗!
冰冷的河水混合着少量的灯油,劈头盖脸地浇了两名杀手一身!
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让他们动作一僵,惊呼出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身体贴地急窜,口中短刀交到右手,刀光如同闪电般掠过!
噗嗤!噗嗤!
两声利刃切入肉体的闷响!
我利用他们视线和动作被冷水干扰的瞬间,以最快的速度,精准地割开了两人的脚踝!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两名杀手脚筋被断,惨叫着栽倒在地,瞬间失去大半战斗力!
我毫不留情,上前一步,短刀精准地刺入他们的心口,结束了他们的痛苦和威胁。
惨叫声定然惊动了上面!必须立刻离开!
我迅速在两名杀手尸体上搜索了一番,找到一些散碎银两、两枚刻有狼头标记的令牌(与之前“魇”字令不同,似乎是更低一级的执行人员),以及……一小瓶金疮药!
来不及细看,我将有用的东西塞入怀中,然后奋力将两具尸体拖到那堆倒塌的布包下掩盖好,粗略处理了一下血迹。
做完这一切,甲板上已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底下怎么回事?!”
“谁在叫?!”
我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再次钻入那狭窄的通风隔栅,翻身落入冰冷刺骨的运河之中!
噗通!
落水声被风声和浪声掩盖。
我奋力向远离漕船的方向游去,回头望去,只见“安济号”上一片混乱,火把闪烁,人影晃动。
他们发现了尸体,定会严加搜查,但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我了。
我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着,向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另一片停泊着不少船只的阴影区游去。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藏身之所!
伤势在冷水中越发疼痛,体力飞速消耗。
但我知道,我再次从鬼门关前闯了过来。
怀中的残页已被油布包裹,暂时无恙。
北上的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但只要一息尚存,我便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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