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的心神，如同一缕无形的烟，顺着秦璐身上那条淡紫色的“草木之心”因果线，逆流而上，探寻其根源。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化作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
他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一片花园里快乐地奔跑。她伸出小手，触碰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那花朵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绽放出娇艳的色泽。而下一刻，小女孩却脸色煞白地摔倒在地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画面再转，是一对忧心忡忡的夫妇，正用一种特制的封灵锁，锁住了女孩的手腕，严厉地告诫她：“璐儿记住你的这种‘能力’是诅咒，不是天赋！再也不许用了！”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一本古老的医典之上，上面用血红的朱砂写着一行批注：“草木之心，与万物同悲喜。炼药，亦是炼己。药材生机灭，则己身生机损。此乃天妒之体，非大毅力、大机缘者，终将油尽灯枯。”
原来如此。
夜宸的心神退回识海，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终于明白了秦璐的秘密。她的天赋，是一柄最锋利的双刃剑。她能与草木沟通，赋予其生机，这让她在丹道上有着神明般的天赋。但代价是，当她炼化药草，摧毁其生机时，那份“死亡”的痛苦与生机的流逝，会通过因果之线，百分之百地反馈到她自己身上！
炼丹，对她而言，就是一场慢性自杀。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她空有如此逆天的天赋，却在外门籍籍无名甚至不愿参加比试。若非这次丹会的奖励实在太过诱人，她恐怕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一个被诅咒的天才……”夜宸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世上，还有比我更能理解她的人吗？”
他知道，他找到了收服这块瑰宝的唯一钥匙——不是威逼，不是利诱，而是……解救。
……
广场之上，第二轮的余波还未散尽，刘大明便趁热打铁，宣布了决赛的规则。
“诸位！”他高举双手，示意全场安静，“最后的决战，将决定‘丹魁’的归属，决定谁能一步登天，成为外门执事！这一轮，我们不比炼丹，我们比……点石成金，枯木逢春！”
十名丹房执事，抬上十个被黑布覆盖的托盘，郑重地摆在了晋级的十名弟子面前。
刘大明一把掀开黑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什么珍稀灵药，而是十枚……干瘪灰败没有一丝生命气息的莲子。
“此乃‘百年冰心莲’的莲子，”刘大明的声音充满了戏剧性，“只可惜，它们在采摘时受了损伤，又储存不当，如今生机断绝，已与顽石无异！”
“你们的最终题目，就是在这三炷香之内，以这枚死去的莲子为引，炼制出一枚……‘蕴生丹’！”
“蕴生丹”乃是二品丹药，功效便是滋养生机。但用一枚本身就毫无生机的材料去炼制蕴生丹，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怎么可能？死物如何炼出生机？”
“这根本就是刁难！”
场下一片哗然。就连高台上的几位丹房长老，都面面相觑，连连摇头，认为此题太过荒谬。
然而，十名参赛者中，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瘦弱少年苏问，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中反而闪过一丝精光。而秦璐，在看到那枚枯萎莲子的刹那，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那张清丽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混杂着悲悯与痛苦的复杂神情。
“三炷香，定乾坤！丹会决战，现在开始！”
三支手臂粗的檀香被同时点燃，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也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大部分参赛者都束手无策，只能徒劳地用丹火灼烧着那枚顽固的莲子，却连一丝药性都无法逼出。
苏问则另辟蹊径。他没有试图去“复活”莲子，而是将自己的丹火控制得如发丝般纤细，以一种近乎解剖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剥离着莲子外壳，试图从那早已死去的组织中，压榨出最后一点点残存的药性精华。他的手法，看得高台上几位长老都暗暗点头。
全场的焦点最终还是落在了秦璐身上。
她久久未曾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枚莲子，仿佛在与一个逝去的亡魂对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枚莲子内部曾经璀璨的生命烙印，已经彻底黯淡，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要将它炼化，她需要付出的将是比之前提纯百草液多数倍的代价。
就在她犹豫挣扎之时，一道温和而缥缈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直接在她的识海深处响起：
“感受它的痛苦，亦是理解它对生命的渴望。”
“与其让它在永恒的死寂中腐朽，何不赐予它最后的绚烂，让它以另一种方式，重获新生？”
这声音！
秦璐心中剧震！这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魔力，精准地敲中了她内心最柔软、最矛盾的地方。
是啊，死亡并非终结。让它化作丹药，去滋养另一个生命，这何尝不是一种慈悲？
她眼中的迷茫与痛苦，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然。
她不再犹豫，将那枚枯萎的莲子放入丹炉。而后，她伸出双手，轻轻地按在了冰冷的炉壁之上。
“嗡——”
碧绿色的火焰，再次升腾！
但这一次火焰不再只是舞蹈的精灵，它们更像是虔诚的信徒。一缕缕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代表着秦璐生命本源的翠绿色光华，从她苍白的指尖溢出，通过火焰，如涓涓细流般，温柔地注入到那枚死寂的莲子之中。
“她在……燃烧自己！”评判席上，楚天阔瞳孔骤然一缩。
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秦璐的丹炉，见证着神迹的发生。
只见那枚灰败的莲子，在碧绿火焰的包裹与生命本源的滋养下，开始微微颤动。紧接着一抹微弱的绿光，从莲子内部亮起，如同黑夜中的第一颗星辰。
绿光越来越盛，一颗晶莹剔透的嫩芽，竟从莲子的顶端，破壳而出！
嫩芽迎风而长抽枝散叶，最终在丹炉的熊熊火焰中，绽放出了一朵虚幻而美丽的完全由生命能量构成的碧绿莲花！
“莲……莲花开了！枯莲重生了！”
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就在莲花绽放到最绚烂的瞬间，秦璐猛地睁开双眼，轻喝一声：“凝！”
那朵美丽的莲花瞬间向内坍缩，所有的光芒与生机都汇聚于一点最终化作一枚龙眼大小，通体碧绿，丹蕴流转，仿佛内蕴一个世界的完美丹药！
丹成！
而也就在丹成的那一刻秦璐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喉头一甜，一丝殷红的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她连忙用手背擦去但那瞬间煞白的脸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结果，已经毫无悬念。
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刘大明走下高台，亲自将“丹魁”的玉牌，和那枚代表着执事身份的令牌，交到了秦璐手中。
“秦璐师侄，恭喜你成为本届丹魁。”刘大明看着她，眼中除了官方的祝贺，还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他递过去一枚通体漆黑的玉简，压低声音道：“这，是给丹魁真正的奖励。一位尊贵的大人，想见你。时辰与地点皆在其中。”
秦璐接过玉简，入手冰凉。她看了一眼高台上云淡风轻的楚天阔，又想起了脑海中那道神秘的声音，心中充满了困惑警惕以及一丝……无法抑制的希望。
她将玉简紧紧握在手中，对着刘大明，轻轻点了点头。
演武场的喧嚣中，夜宸悄然退入阴影。他看着那枚被秦璐握住的黑色玉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知道，他为“天罗地网”准备的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拼图，即将归位。
今夜子时藏经阁顶。
执棋者将与他选中的王牌第一次正式会面。
子夜，月凉如水。
青云宗万籁俱寂，只剩下风拂过林梢的沙沙声。白日里喧嚣的演武场早已沉寂，只有淡淡的药香还残留在空气中，诉说着那场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丹会。
秦璐的房间里，她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青衣，将那枚代表着执事身份的令牌和丹魁玉牌郑重地收好。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心中的激荡仍未平复。
胜利的喜悦，未来的憧憬，以及……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但最让她无法平静的是那枚静静躺在桌上的黑色玉简。
“子时，藏经阁顶。”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言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是高台之上那位深不可测的楚前辈？还是……在她识海中响起的那道神秘声音的主人？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或许是她摆脱身上“诅咒”的唯一希望。
深吸一口气，秦璐将玉简贴身收好，推开房门，如一只灵巧的夜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藏经阁是宗门重地，但阁顶却并非禁区。它高耸入云，是宗门内观星的绝佳之地，只是平日里鲜有人至。
秦璐身法轻盈，很快便来到了阁楼之下。她抬头仰望，只见那飞檐斗拱的阁顶，在清冷的月光下，宛如一头蛰伏于黑暗中的巨兽。她没有犹豫，脚尖轻点身形飘然向上，几个起落间，便悄然落在了宽阔的阁顶之上。
夜风猎猎，吹动着她的衣袂与发丝。放眼望去整个青云宗的夜景尽收眼底，点点灯火如繁星坠地，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阁顶之上，空无一人。
秦璐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难道是恶作剧？
就在她疑惑之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传来。
“你来了。”
秦璐猛地回头，瞳孔瞬间收缩。
她看到的不是想象中仙风道骨的前辈高人，也不是气势凌人的楚天阔。
而是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杂役服饰的清瘦少年。
正是那个在藏经阁庭院里，被楚前辈称为“书童”，看起来体弱多病的杂役弟子——夜宸。
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阁顶的边缘，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走。但他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却亮得惊人，深邃得仿佛蕴含着一片星空，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是你？”秦璐的脸上，瞬间布满了震惊失望甚至是一丝被戏耍的薄怒，“是你传讯让我来的？”
“是我。”夜宸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秦璐的声音冷了下来“一个杂役弟子，戏耍丹会丹魁，新晋执事，你可知是何罪名？”
夜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向前走了两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惊雷，在秦璐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草木之心，与万物同悲喜。炼丹，亦是炼己。秦璐师姐这滋味不好受吧？”
秦璐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从头劈到脚，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这个秘密！这个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连她父母都讳莫如深的伴随她一生的最大痛苦与诅咒，竟然被眼前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杂役弟子，一语道破！
“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是谁不重要。”夜宸的眼神，带着一丝悲悯，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重要的是，我能看见你的痛苦。”
他缓缓抬起手，伸向秦璐。
秦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满脸警惕。
夜宸的手停在半空，他没有再前进，只是轻轻一挥。
嗡！
在秦璐震撼的目光中，她眼前的世界变了。
夜空依旧，但她的身上，却凭空浮现出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由光芒组成的丝线！其中，一道璀璨夺目的淡紫色光柱从她头顶冲天而起，正是她那“草木之心”的本源。
而与这道光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条漆黑如墨，散发着死亡与枯败气息的锁链！
那锁链的一端，连接着她那道紫色的光柱另一端则深深地扎根于她自己的心脏！每当她呼吸一次那锁链便会收紧一分，从她心脏中汲取一缕微弱的生机。
“这是……什么？”秦璐失声惊呼，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直观的景象。
“黑色的是‘生机反噬’的恶果。紫色的是你‘草木之心’的善因。”夜宸的声音，如同神明的低语，清晰地解释着这一切“你的天赋与诅咒，本为一体，相生相克。你每一次与草木沟通，救治它们，紫线便会明亮一分。而你每一次炼丹，摧毁它们的生机，黑色的锁链便会粗壮一分。”
“决赛之时，你强行复活枯莲，燃烧自身本源。这道黑色的锁链，已经快要将你的心脏彻底侵蚀。”
夜宸将她最大的秘密，用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信的方式，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
秦璐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她看着自己身上那条狰狞的黑色锁链，感受着心脏传来的阵阵刺痛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
“原来……这就是我的宿命吗……”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不。”夜宸的声音，斩钉截铁，“这世上，没有不可改变的宿命，只有不够强大的执棋者。”
他看着秦璐，眼神变得灼热而坚定：“我无法摧毁这条锁链，因为它与你的天赋同根同源。但，我能……斩断它与你心脏的连接！”
“什么？”秦璐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我能将它从你身上‘嫁接’出去。”夜宸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你找一个新的‘容器’，去承载这份反噬。让你从此以后，可以毫无顾忌地施展你的天赋，让你的‘草木之心’，只剩下‘心’，而再无‘悲苦’！”
自由！
摆脱诅咒的自由！
这个词，如同最炙热的火焰，瞬间点燃了秦璐心中所有的希望！
“代价……”她颤抖着嘴唇，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不相信，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
“代价，是你的忠诚。”夜宸的目光，变得深邃如渊，“我要你，成为我‘天罗地网’的心脏。你的天赋，将为我培育出这世间最珍稀的灵药，催生出最强大的战争古树。你的双手，将缔造一个无人能及的丹药帝国。”
“而我，”夜宸的嘴角，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将成为那个替你承载痛苦的‘容器’。你每一次炼丹的反噬之力，都将通过我构建的因果桥梁，转移到我的身上。”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璐彻底被震撼了。她无法理解，为何有人愿意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因为……”夜宸转过身，望向山下那片广袤的黑暗，声音变得悠远而宏大，“我的道，不在于独善其身。而在于……以众生为棋，重塑这天地棋局！”
“而你秦璐将是我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子。”
话音落下，夜宸缓缓抬手，一道金色的因果之线从他掌心延伸而出，如同一座金色的桥梁，连接向秦璐身上那条狰狞的黑色锁链。
“现在，做出你的选择。”
秦璐看着那座通往自由的金色桥梁，看着眼前这个单薄却仿佛能肩扛天地的背影，她心中所有的疑虑恐惧不甘，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纯粹的狂热与臣服。
她缓缓地双膝跪地。
“秦璐，愿为……主上……效死！”
这一跪，拜的不是一个杂役弟子，而是一位能执掌她命运，赐予她新生的神明。
就在她跪下的瞬间，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阁顶的另一端。楚天阔拎着酒葫芦，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震撼，随即化为欣慰的笑意。
他知道，夜宸的“天罗地网”，从这一刻起，终于拥有了它最坚实、最璀璨的核心。
而青云宗的天，也将在今夜之后，被这三个站在阁顶的人，彻底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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