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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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人质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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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人质危机

“深渊”审讯室的合金门在我身后合拢的巨响,仿佛不是隔断空间,而是隔断了时间。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泼洒下来,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杨建国那双锐利的、充满了探究与未说出口的担忧的眼睛,像两束高强度的聚光灯,将我从内到外照得无所遁形。我那句干巴巴的“只是……一些废话”,苍白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可笑。

身体像是被拆散后又粗糙地组装起来,每一处关节,每一寸肌肉,每一道伤口,都在药物的效力如潮水般退去后,爆发出更加尖锐、更加顽固的剧痛。但比这肉体的疼痛更甚的,是佛爷那些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话语,它们在我脑海里扎根、疯长,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死在‘自己人’的算计里……”

“旗帜下面爬满了蛆虫……”

“我们内部,有我们的人。位置,很高。”

每一个音节,都象是一记沉重的烙印,烫在我疲惫不堪的灵魂上。我紧闭双眼,试图将这些阴魂不散的声音驱散,但佛爷那双深不见底、平静得令人恐惧的眼睛,总在我黑暗的视野深处浮现,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他不是失败者的呓语,他是冷静的棋手,在终局之际,布下了最后一着闲棋,或者说,将一颗引爆信任炸弹的遥控器,强行塞进了我的手里。

杨建国没有再追问。他或许从我回避的眼神和沉默中读出了风暴前的压抑,或许他肩上如山压顶的责任让他无暇细致抚慰一个重伤员千疮百孔的内心。他只是通过医护人员,确保我的生命体征维持在一条危险的平衡线上。“蜂巢”内的空气,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凝重,仿佛是暴风雨中心那令人窒息的、毁灭前的宁静。

时间在疼痛与混乱的思绪中粘稠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突然,“蜂巢”外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却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的警报嘶鸣!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紧接着,是密集到令人心悸、却又被强行压低的脚步声,战术靴与地面急促摩擦,武器与装备碰撞发出压抑的金属轻响,如同无数暗流在冰封的河面下疯狂涌动、撞击!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出事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我床头那部内部通讯的红灯如同濒死野兽的心脏,疯狂地闪烁起来,扬建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那声音里压抑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失控的愤怒与……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惊惶颤音:“林峰!听着!出大事了!佛爷……周秉义他……”

他的话被一阵通过通讯器传来的、剧烈的嘈杂打断——厉声的呵斥、混乱的奔跑,以及一声短促、尖利、充满了纯粹恐惧的年轻女性的尖叫!

“他怎么了?!”我用手肘死死撑起彷佛有千钧重的上半身,完全不顾腹部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对着通讯器嘶声低吼,声音我自己听来都如同破锣。

“……他在转移押解途中,袭击了看守!抢夺了武器!现在劫持了一名负责外围医疗保障的年轻女护士,退守进了b区那个废弃多年的旧器械仓库!仓库结构复杂得像迷宫,只有一个出口,他……他点名要你过去!单独!否则……他说会立刻杀了人质!”杨建国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边缘感,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该死!他怎么会知道转移的具体时间和看守换岗的薄弱点?!这根本不可能!路线是临时决定的!”

轰——!

我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佛爷,在总部核心区,在层层重兵看守之下,成功实施了劫持?这听起来如同最荒诞不经的梦魇!但他做到了!而且,他再次,精准地点了我的名!

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这绝非临时起意的疯狂!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处心积虑的最后反扑!他在审讯室里所有的平静、所有的沉默,都是为了麻痹我们的神经,为了铺垫这最后的、血腥的谢幕演出!而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选择再次将我推向风口浪尖……这背后,真的仅仅是针对我个人的报复吗?还是……为了用最极端的方式,印证他之前关于“内部有鬼”的指控?那个隐藏在阴影里的“鬼”,是否就在此刻外面那些看似忙碌、焦急的人群之中?是否……正是这个“鬼”,为他提供了这绝地反击的剧本和舞台?

恐惧,如同无数带着冰刺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收紧,带来窒息般的痛感。但比恐惧更炽烈的,是一种被卷入巨大阴谋漩涡中心的愤怒,以及对那个无辜被卷入的、生死一线的年轻护士生命的焦灼!

“让我去!”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嘶哑地喊道,声音因急切而扭曲。我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佛爷为我,也可能为那个“鬼”精心搭建的、通往地狱的舞台。但我别无选择。

“你疯了!你现在的样子连路都走不了……”杨建国在通讯器那头低吼,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担忧。

“他点名要我!只有我能进去!”我粗暴地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不容置疑的决绝,“给我轮椅!或者……找两个人架着我!立刻!马上!”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随即传来杨建国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命令声:“按他说的做!给林峰注射应急剂量的兴奋剂,严格控制剂量!准备移动!特警一队、狙击小组全部就位,没有我的绝对命令,任何人不得开火!重复,确保人质安全是最高优先级!最高!”

很快,两名神情冷峻如铁、全身笼罩在黑色作战服中的特勤队员快步走了进来。他们动作迅速、沉默而高效,给我静脉注射了一针冰凉的药剂。那液体流入血管,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虚脱感,随即,一股虚假的、彷佛燃烧生命本源换来的力量感,强行驱散了一些沉重的疲惫和剧痛,让我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冰冷,如同被冰水浇过。但身体依旧沉重得不听使唤,像一具不属于自己的残破躯壳。他们用一件沉重的防弹背心勉强罩住我染血的病号服,然后一左一右,将我从床上架起,近乎粗暴地安置在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冰冷的轮椅上。

轮椅被迅速推出“蜂巢”,沿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通道,向着b区方向疾行。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中的硝烟味和紧张气氛就越发浓重,几乎凝成了实质。可以看到全副武装、如同钢铁雕塑般的特警队员,依托着走廊两侧的掩体,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指向远处一扇紧闭的、布满锈迹和斑驳油漆的厚重铁门。高处,狙击手红色的激光瞄准点,在仓库上方几个狭小的、布满蛛网的通风窗口附近,如同死神的目光,无声而焦躁地游弋着。杨建国站在一个临时用战术桌搭建的指挥点后,脸色铁青,下颚线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他就在里面。”杨建国看到我被推过来,立刻大步迎上,俯身在我耳边,用极快的语速、压得极低的声音说道,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上,“仓库内部情况不明,堆满了废弃的医疗设备和杂物,视线极差,障碍物极多。人质,是护士小张,一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姑娘……很年轻。他手里有一把从看守那里抢来的92式手枪,弹匣应该是满的。我们尝试过谈判,他根本不理会,只重复一句话:‘让林峰一个人进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那目光彷佛要钻进我的脑海深处:“这是他妈赤裸裸的针对你的死局!你现在这个样子进去,等于是送死!你确定要进去?”

我转头,看向那扇如同远古巨兽狰狞大口的仓库铁门,感受着体内那靠药物强行激发出的、虚幻而危险的力量感,以及背后那无数道目光中,可能隐藏着的、来自“自己人”的冰冷审视。佛爷在用最极端、最残酷的方式,逼迫我与他进行最后的面对面了断,同时,也是在用这血淋淋的现实,验证他那个关于背叛与黑暗的预言。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灰尘、铁锈和隐隐的火药味,刺痛了我的肺叶。“把轮椅……推到门口。然后……你们所有人,后退。”

杨建国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里面有挣扎,有无奈,最终,全都化为了一种沉重的决断。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我唯一还算完好的右肩,然后猛地向后一挥手,厉声道:“照他说的做!全体后退!清空门前区域!”

轮椅被缓缓地、孤零零地推到了仓库铁门前几米远的地方。特勤人员松开手,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后,隐没在走廊两侧的掩体之后。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以及轮椅轮胎与地面细微的摩擦声,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沉重手臂,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向前一推。

“吱呀——嘎——”

生锈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濒死般的呻吟,在空旷的仓库内部空洞地回荡。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里面光线极度昏暗,只有几缕惨淡的光线,从高处破败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弥漫的、如同浓雾般的灰尘中,切割出一道道苍白而扭曲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种……淡淡的、仿佛来自记忆深处的血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佛爷身上那特有的、腐朽的沉香气味。

我的轮椅刚完全进入仓库,身后的铁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用力,“哐当”一声巨响,彻底关上!最后的光源被切断,仓库内部瞬间陷入了更深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只有那几缕可怜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追光灯,照亮着尘埃的舞蹈。

眼睛需要时间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我努力睁大双眼,眼球因干涩和紧张而刺痛,拼命地搜寻着目标。

“呜……呜呜……” 一阵压抑的、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细微啜泣声,从仓库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传来。

循着声音,我的目光艰难地穿透昏暗,在几排高大、如同怪兽脊背般矗立的、堆满了废弃金属床架和破烂仪器箱的阴影夹缝中,我看到了他们。

佛爷,周秉义,背靠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工业氧气钢瓶坐着。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的囚服,但外面,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件沾满污渍的白色大褂,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显得不伦不类,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他的脸色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两口吞噬光线的深井,又像是两点在地狱业火中燃烧的鬼火,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我进来的方向。他的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地箍着一名年轻女护士纤细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挡在自己身前,作为肉盾。女护士身上白色的护士服已经沾满了污黑的灰尘和点点暗红的血迹(可能是挣扎时擦伤或磕碰所致),她的嘴巴被宽大的灰色胶带封得严严实实,一双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睁大到极限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正透过朦胧的水光,无比绝望、又带着一丝微弱希冀地望着我。佛爷的右手,握着一把黑色的92式手枪,那冰冷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地、毫不留情地顶在女护士右侧的太阳穴上,他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颤抖着,却稳定得让人心胆俱寒。

“你来了。”佛爷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病态的平静,仿佛等来了期待已久的、最重要的宾客。“比我计算的时间……要晚上一些。看来,杨建国对你这条已经快要折断的臂膀,还是存着几分不舍。”

我没有理会他那带着剧毒的嘲讽,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名年轻护士写满惊恐的脸上。她看起来那么年轻,也许才二十出头,生命的花朵才刚刚绽放,此刻却因我而置身于死亡的刀锋之下。“放开她。”我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仓库里显得异常清晰,虽然嘶哑不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力量,“你要找的人是我。与她无关。”

“放开她?”佛爷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夜枭般的轻笑,顶在护士太阳穴上的枪口又加了几分力道,引得她发出一声被胶带闷住的、痛苦而恐惧的呜咽,“放了她,我拿什么来跟你这位即将载入史册的英雄,好好谈一谈我们之间……尚未了结的恩怨呢?林峰,或者,我还是更习惯叫你……林野?我们之间的账,可还远远没有算清楚呢。”

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在年轻护士的身后藏得更严实,只露出那双燃烧着最后疯狂与冷静的眼睛,扫视着我,也彷佛在感知着仓库外的动静。“我知道,外面现在,至少有不下三支狙击枪,在瞄准我的脑袋。但是,林峰,你信不信?在他们任何一个人扣动扳机之前,我绝对有把握,先把这位可爱姑娘的头盖骨掀开?你,信吗?”

我信。我毫不怀疑他在绝境中所能爆发出的狠厉与果决。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人质的性命,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最后筹码。

“你想怎么样?”我直接问道,努力压制着胸腔里翻腾的气血和怒火,让自己的大脑在药效和剧痛的双重夹击下保持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搜寻着环境中任何一丝可能被利用的破绽。堆积如山的杂物形成了无数视觉死角,但也同样限制了外面狙击手的射击线路。佛爷选择的这个背靠巨大氧气瓶的位置,既坚固,又充满了同归于尽的威胁。

“我想怎么样?”佛爷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近乎智慧的光芒,“我想跟你玩最后一个游戏。一个关于……信任,关于人性的小游戏。”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拥有实质的蛛丝,牢牢地缠绕住我,将我拖向他的逻辑漩涡:“我知道,我之前在审讯室里,告诉你的那些小小的……真相,已经像种子一样,在你那颗充满正义感的心里,生根,发芽了。你在怀疑,在恐惧,恐惧那个隐藏在你身边,与你朝夕相处,甚至可能与你并肩作战过的……‘鬼’,对吧?”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果然是要在这里,用这种方式,来完成他最后的“验证”!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这即将结束的一生,一个明确的答案。”佛爷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低沉的魔力,彷佛在进行某种黑暗的布道,“告诉我,林峰,根据你的观察,你的直觉,你觉得外面那些人里,谁,最可能是那个‘鬼’?是运筹帷幄、看似正直的杨建国?还是他手下某个你曾经无比信任的队长?或者……是某个你从来没有怀疑过的、隐藏得更深的人?”

他死死地盯住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最细微的肌肉抽搐,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一种渴望看到信仰彻底崩塌的、病态的期待:“说出你的怀疑!现在!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如果你猜对了,或者,你的怀疑足够接近那个肮脏的真相……或许,我会大发慈悲,考虑给这位无辜的姑娘,还有你这个可敬的对手,一个稍微……体面一点的结局。”

恶毒!极致的恶毒!他不仅仅是在劫持人质,他是在逼迫我亲手撕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猜忌,是在逼迫我在这个可能正被“鬼”注视着的舞台上,进行公开的指认!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尽情地嘲弄我的信仰,践踏我作为警察最后的尊严!无论我指认谁,或者选择沉默,都会在他面前,显露出内心的动摇与崩溃,都会满足他那扭曲的验证欲望!

愤怒的岩浆在我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怒吼。但我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将那灼热的火焰强行压下。我不能被他激怒,不能落入他精心编织的逻辑陷阱,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你害怕了,周秉义。”我改变了对他的称呼,声音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试图将对话的主动权夺回自己手中,“你害怕即使你死了,化成了灰,那个真正的‘鬼’也会安然无恙,继续隐藏在阳光下,过着他的好日子。你让我指认,是因为连你自己也无法确定他究竟是谁!你和我一样,都不过是他利用完之后,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你现在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拉一个垫背的,或者,满足你那可悲的、想要掌控一切、洞悉一切的好奇心!”

佛爷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阴沉,箍住护士脖子的左手骤然发力,让后者因为窒息而双腿乱蹬,发出更加痛苦的闷哼。

“牙尖嘴利!”他低吼一声,顶在人质太阳穴上的枪口又往前送了送,皮肤明显凹陷下去,“但你说对了一点,我确实想知道!所以,别再浪费时间!告诉我你的答案!否则,我数三声,就立刻打爆她的头!一!”

他根本不在乎人质的死活,也不在乎自己最终的结局。他只想在最后的时刻,亲眼看到信念堡垒坍塌的壮观景象,只想用血的事实来证明,他所信奉的黑暗,才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唯一真理!

“二!”佛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即将得逞的快意,在空旷的仓库里炸响。

年轻的女护士彻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封口的胶带。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我的胸口,内心的撕裂感几乎要将我逼疯。指认?指认谁?杨建国?那个给予我最后信任和机会的男人?指认任何一个我曾与之生死与共的战友?我做不到!沉默?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鲜活的生命,因为我,在眼前被残忍地剥夺?

药物的效力在急剧消退,剧痛和虚弱感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凶猛地涌上,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摇晃,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鬓角淌下,瞬间浸透了防弹背心下的病号服。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徘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目光,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彷佛不受控制地扫过佛爷身后那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氧气钢瓶。钢瓶的阀门看起来陈旧不堪,连接处甚至有明显的、深色的锈蚀痕迹……一个极其冒险、近乎自杀的、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混沌的脑海!

没有时间犹豫了!没有!

“等等!”我用尽了此刻灵魂深处最后的力量,嘶声喊道,声音因极度的急切而更加破碎不堪。

佛爷的计数声顿住,他冷冷地看着我,等待着我最后的、他期望中的“答案”。

我没有指认任何人。我只是死死地、用尽所有的意志力,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地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他无法理解的、近乎解脱的决绝:

“周秉义,你赢了……我承认,我无法确定……谁是那个‘鬼’……”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极其缓慢、微不可察的动作,将唯一能动的右手,悄然移向了电动轮椅的操控杆,脑海中疯狂计算着距离、角度,以及撞击后可能产生的后果。“你的话,像最烈的毒药……确实,动摇了我的信念……”

佛爷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种得逞的、近乎狂热的光芒,他苍白的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似乎在尽情享受这期待已久的、信仰瓦解的瞬间。

就是现在!

在他因为我的“认输”而精神出现那极其短暂的、不足零点三秒的松懈和得意之际,我猛地用尽了这具残破身躯里压榨出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力量,不是向前冲向他,而是狠狠地、决绝地,用操控杆将自己连人带轮椅,向着侧前方——那个堆满了废弃金属器械箱、看似绝路的角落——狠狠地撞了过去!

“哐当——!!!轰隆隆——!!!”

轮椅以一种悲壮的姿态,重重地、义无反顾地撞击在锈蚀的器械箱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堆栈的箱子瞬间失去了平衡,如同山崩一般,发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和断裂声,向我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玻璃碎裂声、金属撞击声、尘土飞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混乱不堪的、毁灭性的交响!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符合常理的、自我毁灭般的举动,让佛爷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转为了巨大的错愕和震惊!他的注意力,他锁定人质的枪口,甚至他箍住人质脖子的手臂,都因为这巨大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动静,而出现了那至关重要的、不足半秒的凝滞和偏移!

而就是这用生命争取来的、稍纵即逝的半秒!

“砰——!”

一声清脆、短促、带着死亡气息的枪声,并非来自佛爷的手枪,而是来自仓库高处某个隐蔽的、被阴影笼罩的通风口!一枚经过最精密计算的狙击子弹,以毫厘不差的精准,几乎是擦着因为佛爷手臂松动而头部位置微微改变的女护士的发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狠狠地、精准无比地钻进了佛爷持枪的右手手腕!

“呃啊——!”

佛爷发出一声痛苦至极、又充满了惊怒的闷哼,92式手枪应声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子弹巨大的动能几乎将他的手腕打断,整条右臂瞬间瘫软下垂,鲜血汩汩涌出。

几乎在枪响的同一瞬间,仓库那扇紧闭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爆破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早已蓄势待发的特警队员如同黑色的潮水,以标准的战术队形,汹涌而入!

“不许动!”

“放下武器!”

“保护人质!”

雷霆般的怒吼声、杂沓而迅捷的脚步声、无数红色的激光瞄准点,瞬间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将佛爷和人质所在的位置完全笼罩!

那名被劫持的年轻护士,在枪响和佛爷手臂受创松脱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本能,猛地挣脱了佛爷因为剧痛而失去力量的左臂,连滚带爬,涕泪交流地向着冲进来的特警队员方向扑去,立刻被两名队员死死地护在身后,迅速带离。

而佛爷,他捂着自己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右手手腕,颓然地靠在冰冷坚硬的氧气钢瓶上,脸上,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计划失败的愤怒,只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巨大震惊、某种了然、以及最终尘埃落定般的释然表情。他的目光,艰难地越过那些指向他的、密密麻麻的枪口,越过混乱冲入的人群,最终,穿透飞扬的尘埃,再次落在了被倾覆的器械箱部分掩埋、奄奄一息的我身上。

他的嘴唇艰难地嚅动了几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却清晰地、无比深刻地读懂了他那无声的唇语。

他说的是:“……果然……如此……”

那眼神,彷佛在诉说,他这最后的、残酷的测试,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同时也许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答案。我这自我牺牲式的、近乎疯狂的举动,为狙击手创造了那微乎其微却又决定性的机会,这本身,就是一种对他所信奉的“黑暗哲学”最彻底、最有力的反击,一种用行动进行的、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证道”。他输了,输掉了他最后的赌局。

然后,他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如同耗尽了所有的生命能量,任由特警队员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拖起,反铐,押解出去,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人质安全获救。

危机解除。

我被众人七手八脚地从沉重冰冷的器械箱下救了出来。幸运的是,倾覆的箱子主要压住了轮椅和我的双腿,造成了新的严重淤青和几处不算太深的划伤,并未导致骨骼的再次断裂。但强行催谷的精神和体力已然彻底耗尽,药物的副作用如同海啸般反噬而来,我在被抬上担架的那一刻,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我脑海中最后残留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是身体上那无处不在的剧痛,而是佛爷那最后的、无声的唇语,和他那双充满了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睛。

“……果然……如此……”

他到底明白了什么?他是在说我的反应印证了他的某种推论?还是在说……那个为他提供了这最后舞台,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刻,可能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默许甚至促成了狙击手那次冒险而精准射击的……“鬼”的存在与手段?

这场血腥的、跌宕起伏的人质危机,表面上,以佛爷的彻底失败、人质的成功获救而告终。

但我知道,那隐藏在最深处的、真正的、关乎信仰与背叛的较量,因为这场危机,被推向了更加扑朔迷离、更加凶险万分的境地。佛爷用他的失败,为我点明了最后的方向,也留下了最致命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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