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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流血的古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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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的,仿佛具有重量的黑暗,包裹着陈默。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背部和手腕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吞咽着碎玻璃。他靠在那条狭窄缝隙的入口处,岩壁粗糙的棱角硌着他伤痕累累的躯体,铁质灯架歪倒在一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右手掌心残留着冰屑般的刺痛,以及某种……细微的、仿佛活物蠕动的触感。那是“血衣魂伥”核心破碎后的残留物,即便失去了大部分邪异力量,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寒意。手腕上,图书馆留下的咬伤不再灼热,但伤口本身依旧狰狞,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沉闷的抽痛。

他活下来了。暂时。

但祭坛还在身后不远处的黑暗中,像一颗沉默的、邪恶的心脏。那卷记载着“源血之契”的皮革,以及岩壁上那个巨大的符号,依旧散发着无形的、令人作呕的压力。刚才那场爆炸性的毁灭,似乎只是暂时驱散了凝聚的实体,却未能撼动这诅咒的本源。

而且,那些逃逸的血色气流……它们去了哪里?回到了戏院?会不会附着在其他的戏服上,孕育出新的、更不可名状的恐怖?

他必须离开。立刻。

陈默咬紧牙关,牙龈因为用力而渗出血丝,混合着嘴里的铁锈味(是他自己的血)。他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左手撑地,试图站起。腿部肌肉如同被灌满了铅,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支撑他的体重。背部的伤口在动作中被牵扯,一阵晕眩袭来,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栽倒。

他扶着岩壁,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不能倒下……倒下就是死。

他摸索着拾起那根弯曲的灯架,将其作为支撑,一步一挪地,挤进了那条祭坛后方的狭窄缝隙。

这里比主岩洞更加逼仄,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更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类似真菌孢子的霉味。岩壁湿滑,布满了黏腻的苔藓,脚下是深及脚踝的、不知是淤泥还是腐败物质的堆积物,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叽”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他只能依靠触觉和模糊的空间感,艰难地向前挪动。灯架尖端不时触碰到前方的障碍,发出“笃笃”的轻响,在死寂的通道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伤口持续消耗着他的体力和意志,失血带来的寒冷从四肢末端开始蔓延,意识如同在冰水中浮沉,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在又一次几乎被脚下的障碍绊倒时,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扶了一下岩壁。

掌心接触那湿冷岩石的瞬间——

“嗡……”

一阵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从他掌心那些核心碎片残留的位置传来。紧接着,一股微弱得如同幻觉的牵引感,如同蛛丝般,指向通道的某个方向。

不是向后,不是向上,而是……向着斜下方?

陈默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感受着掌心那奇异的触感。这不是物理上的拉扯,更像是一种……共鸣?或者说,是残留的诅咒碎片,对同源能量或物质的微弱感应?

难道这通道深处,还有与“源血之契”相关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只想逃离,远离一切与那邪恶契约有关联的事物。但……掌心的牵引感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仿佛在黑暗中为他指出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是陷阱?还是……另一条可能的出路?这通道本身就存在于祭坛之后,或许本身就与那古老的诅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没有选择。回头路几乎被封死,向上可能再次面对戏院中未知的恐怖,只有向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抗拒那股微弱的牵引,反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右手掌心,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方向,跟着那若有若无的指引,继续在黑暗中跋涉。

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脚下的淤泥变得更加深陷,有时甚至能没过小腿。那股霉味越发浓重,空气也愈发稀薄,带着一种陈年墓穴般的沉滞感。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通道似乎变得宽阔了一些。同时,陈默掌心的牵引感也变得强烈了一些,甚至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与他之前感受到的核心碎片那刺骨的冰寒截然不同。

这变化让他心中惊疑不定。

忽然,他手中的灯架尖端,触碰到了前方一个坚硬的、非天然的障碍物。

他谨慎地用灯架敲了敲。

“铛、铛。”

是金属的声音。沉闷,带着锈蚀的回响。

他伸出手,向前摸索。触手是冰冷、粗糙、布满厚重锈迹的金属表面。形状……像是一扇门?一扇镶嵌在岩石中的、低矮的铁门?

掌心的牵引感在这里达到了最强,那丝微弱的温热也清晰可辨,源头似乎就在这扇门之后。

陈默的心提了起来。门后是什么?另一个祭坛?囚禁着更多恐怖存在的牢笼?还是……记载着如何彻底摆脱诅咒的线索?

他仔细摸索着铁门。没有锁孔,没有门栓,似乎是从内部闩上的,或者干脆就是焊死的。门板与岩壁的连接处也被厚厚的锈迹和某种凝固的、类似沥青的黑色物质封死。

他尝试用力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只震落下一些锈屑。

难道要功亏一篑?

他不甘心地用灯架沿着门缝撬动,但锈蚀得太严重了,根本无法着力。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另寻他路时,他无意中将右手掌心贴在了冰冷的铁门中央。

异变陡生!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冷水滴在烧红铁板上的声音响起。他掌心那些核心碎片残留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血线,从他掌心渗出,迅速没入了铁门的锈迹之中!

下一刻,铁门上那些厚重的、仿佛凝固了无数岁月的锈迹,开始以他掌心接触点为中心,如同活物般缓缓褪去!不是剥落,而是像潮水退去般消融,露出下面相对光滑、但依旧布满岁月痕迹的金属表面。

一个模糊的、与他之前在祭坛皮革和岩壁上看到的符号有几分相似、但又略有不同的凹刻图案,在门板上显现出来。图案的中心,有一个浅浅的、手掌形状的凹槽。

掌心的牵引感和那丝温热,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明确地指向那个凹槽。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扇门……需要“契约之血”或者与之同源的力量才能开启?他右手掌心的残留碎片,误打误撞地满足了条件?

没有时间犹豫了。身后的黑暗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一些细微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刚才的动静惊动了。

他咬了咬牙,将右手按照那个凹槽的形状,缓缓地按了下去。

严丝合缝。

就在他手掌与凹槽完全接触的刹那——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响动从门内传来。

紧接着,是沉重锈蚀的金属摩擦声,缓慢而刺耳。

“嘎吱——嘎吱——轰!”

整扇铁门向内猛地弹开了一条缝隙,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和霉斑如同瀑布般落下,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陈腐、带着纸张和草药干枯气味的空气,从门后涌出,扑面而来。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冲得后退半步,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住口鼻,用手电筒(早已没电)般徒劳地对着门缝照了照,自然是漆黑一片。

他深吸一口气,用灯架顶开沉重的铁门,侧身挤了进去。

门后的空间不大,像是一个小小的石室。空气虽然陈腐,但比外面通道要干燥一些。凭借着手掌与门上图案接触后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暗红色余光(这余光正在快速黯淡),他勉强能看清室内的轮廓。

这里似乎是一个……书房?或者说,是一个研究者的避难所?

靠墙有一个简陋的石架,上面摆放着一些蒙尘的瓶瓶罐罐,里面是早已干涸变色、无法辨认的物质。一张石桌上,散落着一些发黄、脆弱的纸张,以及几件造型奇特的、似乎是用于仪式的小工具——银质的小刀、刻画着符文的墨水瓶、几支羽毛笔。

而最吸引陈默目光的,是石桌后方,靠墙坐着的一具……骸骨。

骸骨早已彻底白骨化,身上穿着一件早已褪色破烂、但依稀能看出是某种古老学者或神职人员款式的黑色长袍。骨骸的姿态很安详,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低垂着头颅。

而在骸骨交叠的双手之下,压着一本笔记本。笔记本的封皮是深褐色的皮革,看起来比图书馆里那些邪门的“活书”要正常得多。

陈默掌心中,那核心碎片残留物传来的牵引感和温热感,在进入这个石室后,就彻底消失了。仿佛完成了指引的使命。

这里……是安全的?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具骸骨,心中充满了警惕和疑惑。这个隐藏在血巢最深处的密室,这个看似正常的学者,与外面那邪恶的“源血之契”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的目光落在骸骨膝上的那本笔记本上。

或许,答案就在其中。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笔记本从骸骨手下抽了出来。骸骨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已与这石室一同沉睡了无数岁月。

笔记本入手沉重,封皮上没有任何标题。他借着石室门口铁门上那即将彻底熄灭的微弱余光,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优雅而清晰的花体字书写的,使用的是某种他能够勉强辨认的古语变体,夹杂着一些生僻的学术词汇和符号。

【……我终于找到了这污秽之源,这‘源血之契’的埋骨之地。它比我想象的更加古老,更加邪恶……并非单纯的诅咒,更像是一种……活着的、渴望增殖的‘概念’,依附于痛苦与血液而存在……】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快速向下翻阅。

笔记的主人,自称是一位名为埃拉斯特·维尔的古代秘法学派学者。他在追踪一系列与血液和怨念相关的超自然事件时,最终找到了这个位于戏院之下的古老岩洞,发现了“源血之契”的祭坛。

【……我试图理解它,解析它,甚至……愚蠢地尝试‘修正’它。我低估了它的侵蚀性。我的助手被那些衍生的‘猩红渴饮之页’(他如此称呼图书馆的活书)污染,化为了它们的一部分……而我自身,也与这诅咒产生了危险的‘连接’……】

【……‘戏傀之衣’是契约力量在物质界的另一种显化,它吞噬生命,将灵魂束缚于华丽的空壳,成为永恒表演的囚徒……而‘血衣魂伥’,则是契约本身凝聚的守护者,是无数被吞噬者怨念与契约本源力量的聚合体,几乎无法被常规手段摧毁……】

看到这里,陈默感到一阵后怕。他能够摧毁“血衣魂伥”的核心,果然是凭借了巧合与那致命的“契约之血”。

他继续翻阅,笔记的内容越来越晦涩,记载着埃拉斯特对契约符号、能量回路的研究,以及他一次次失败的净化尝试。字里行间充满了绝望与自责。

直到最后几页,笔迹变得越发潦草和虚弱,仿佛书写者已经油尽灯枯。

【……失败了……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契约的力量根植于生命的痛苦与终结,只要世间还有怨恨与流血,它便难以被彻底抹除……我只能……尽力‘隔绝’它……】

【……我以自身残存的生命力与学识,在此设下最后的‘静滞结界’,暂时切断契约与外界的大部分主动联系,使其陷入沉睡……但这并非永久,结界的力量会随时间流逝而衰减,并且……无法阻止那些早已流散在外的衍生体(如图书馆的活书、戏院的戏服)……】

【……后来者……如果你能读到这些,证明结界已弱,邪力再醒……务必警惕……‘源血之契’渴望完整的‘载体’,一个能承受其全部力量的活物……那将是真正的末日……】

【……我留下我研究的心得,以及……一枚‘残契之印’……它由被剥离的、微量的契约碎片制成,蕴含着契约的部分特质,既能吸引诅咒,亦能在特定情况下……干扰甚至暂时‘欺骗’契约本身……或许,能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陈默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脏狂跳。他终于明白了图书馆和戏院恐怖现象的根源,也明白了自己身处何等巨大的危险之中。他不是简单的受害者,他身负“污秽之印”,流淌着“契约之血”,在“源血之契”的感知中,他很可能就是一个潜在的……“载体”!

而埃拉斯特提到的“残契之印”……

他的目光立刻投向石桌。在散乱的纸张和工具之间,他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盒。盒子表面刻画着简单的、但与铁门上图案类似的防护符文。

他走上前,打开木盒。

里面衬着暗红色的天鹅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徽章。

徽章呈暗银色,材质非金非铁,触手冰凉。造型是一个被从中撕裂的、复杂而扭曲的符号——正是“源血之契”符号的残缺版本,大约只有完整符号的三分之一。断裂处参差不齐,仿佛是被强行破坏的。

这就是“残契之印”?能够吸引也能干扰诅咒的双刃剑?

陈默小心翼翼地拿起徽章。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徽章的瞬间,他右手手腕的伤口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刺痛和麻痒,仿佛伤口深处的某些东西与这枚徽章产生了感应。

同时,他感到怀中那本埃拉斯特的笔记本,似乎也微微发热了一下。

他若有所思。或许,这位古代学者留下的,不仅仅是警告和一件道具……更是一条隐藏在绝望中的、极其危险的生路。

他将徽章紧紧攥在左手手心,将那本珍贵的笔记本塞入怀中贴身处。然后,他对着那具名为埃拉斯特·维尔的学者骸骨,深深地鞠了一躬。

无论他当初是出于何种目的接触这邪恶契约,他最终选择牺牲自己,试图隔绝灾祸,并为后来者留下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做完这一切,陈默将目光投向石室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条向上延伸的、狭窄的石头阶梯,阶梯上方,隐约有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这里死寂光源的自然光线渗下。

是出口!

希望再次从心底燃起。他握紧左手中的“残契之印”和右手中的灯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踏上了通往地面的阶梯。

阶梯很长,旋转向上。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但他咬紧牙关,坚持着。

光线越来越亮,空气也逐渐变得清新,虽然依旧带着戏院特有的陈旧尘埃气息。

终于,他爬到了阶梯的顶端。这里被一块沉重的、但似乎可以移动的木板挡着。他用力向上顶开一道缝隙,向外窥视。

外面似乎是……戏院的后台区域?堆放杂物的角落?光线来自远处通道尽头某扇窗户透进的、黎明的微光。

天快亮了。

他深吸一口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用尽最后力气,推开木板,爬了出去。

他重新回到了厉鬼戏院。但此时的戏院,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减弱了许多,空气中残留的邪异气息也变得淡薄、紊乱。是因为“血衣魂伥”被摧毁,还是因为埃拉斯特的结界依旧在发挥着微弱的作用?

他不敢久留,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进来的那扇侧窗挪去。

就在他经过一条挂满戏服的通道时,他左手中的“残契之印”徽章,突然微微震动了一下,散发出一阵极其短暂的、冰冷的波动。

紧接着,通道两侧那些静立的、褪色的戏服,仿佛被无形的风吹动,齐齐地无风自动,袖摆和裙裾轻微地飘荡起来。一种细微的、仿佛无数人低语的杂音,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陈默瞬间僵住,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这“残契之印”……果然会吸引诅咒!埃拉斯特的警告是真的!

他不敢再看那些戏服,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那扇侧窗前,奋力翻了出去。

重新踏上戏院外冰冷、潮湿的地面,沐浴在黎明前最黑暗也最清新的空气中,陈默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如同巨坟般的厉鬼戏院,它沉默地矗立在晨曦前的微光中,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但似乎暂时失去了主动猎食的爪牙。

他的危机远未结束。

图书馆的诅咒是否根除?戏院逃逸的邪气会否形成新的威胁?而最重要的,他怀中的“残契之印”和笔记本,以及他体内流淌的“契约之血”,都指向一个更可怕的终极危险——“源血之契”对完整“载体”的渴望。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渗血的手腕,又紧紧握了握左手中那枚冰冷的徽章。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他还活着。他知道了真相,他得到了武器(尽管是双刃剑),他不再是那个懵懂闯入恐怖之地的无辜者。

他迈开脚步,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踉跄着消失在渐亮的城市街巷之中。

在他的身后,厉鬼戏院最高处的一个破败窗棂后,一件无人注意的、颜色格外鲜艳的戏服,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黎明的微风中,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黎明的光线如同稀释的灰色墨汁,缓慢地渗透进城市肮脏的街巷。陈默靠在一堵潮湿、布满涂鸦的砖墙后,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背部和手腕火辣辣的疼痛。冰冷的晨露浸透了他破烂的裤脚,带来一阵阵寒意,但这寒意与他体内的冰冷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他低头看了看右手手腕,那个被图书馆活书咬出的伤口虽然不再有被诅咒的灼烧感,但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白色,依旧在不断渗出少量混着组织液的淡红色血液。背部的抓伤更是传来阵阵撕裂痛,他能感觉到粘稠的血液将破烂的衣服牢牢粘在伤口上。

必须处理伤口。否则,不等诅咒再次找上门,感染和失血就会要了他的命。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条被遗忘的后巷,堆满了腐烂的垃圾箱和废弃物,空气中弥漫着馊臭和尿臊味。远处传来城市苏醒的模糊声响——早班公交的引擎声,报亭卷帘门拉起的声音,但这些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他的目光落在巷子尽头,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十字标志上——一家24小时便利店。

希望在那里能找到些最基本的东西。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地向着光亮处走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抗议,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摇摆。

便利店的自动门发出嘶哑的摩擦声,在他面前打开。店内明亮的荧光灯刺得他眼睛生疼。收银台后,一个睡眼惺忪、戴着厚重眼镜的年轻店员正无精打采地翻着漫画书。

陈默的出现显然吓了店员一跳。他浑身污秽,衣衫褴褛,遍布深色可疑污渍(主要是干涸的血和泥泞),脸色苍白得像鬼,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恐。

“你……你需要帮忙吗?”店员警惕地站起身,手悄悄摸向了柜台下的报警按钮。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抬起相对完好的左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然后艰难地指向货架上的区域——饮用水、压缩饼干,以及……药品区。

他尽可能快地挑选了必需品:几瓶矿泉水,几包高能量的巧克力棒和饼干,一瓶最便宜的消毒用酒精,一大卷纱布和胶带,还有一包止痛药。结账时,他刻意避开了店员探究的目光,将几张皱巴巴、沾着暗红色污渍的钞票放在柜台上,然后拿起袋子,头也不回地、有些踉跄地离开了便利店。

他能感觉到店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自动门再次合拢。

回到那条相对隐蔽的后巷深处,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他拧开一瓶水,贪婪地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火烧火燎的干渴。然后,他颤抖着打开酒精瓶。

消毒的过程如同酷刑。当冰凉的酒精触碰到手腕和背部翻卷的皮肉时,剧烈的刺痛让他几乎咬碎牙关,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密集的冷汗。他死死忍住没有叫出声,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他用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酒精,尽可能仔细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物,然后将大片的纱布覆盖上去,用胶带紧紧固定。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息着,汗水已经浸透了他刚刚干燥一点的头发。他吞下几片止痛药,又强迫自己吃下一些巧克力和饼干,感受着糖分和热量缓慢地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阳光逐渐变得强烈了一些,驱散了巷子里的一部分阴暗,但也让那些污秽的细节更加清晰地暴露出来。陈默靠在墙上,闭上双眼,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和几乎被恐惧碾碎的意志。

埃拉斯特的笔记本紧贴着他的胸口,粗糙的皮革封面带来一丝奇异的真实感。那枚“残契之印”则被他紧紧攥在左手中,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所处的境地。

图书馆……戏院……源血之契……载体……

这些词汇在他脑海中翻滚,交织成一幅令人绝望的图景。他不是偶然卷入的倒霉蛋,从他打开那本渗血古籍开始,或许就已经被标记,被这古老的邪恶当成了潜在的目标。手腕上的伤口,不仅仅是伤害,更是一个烙印,一个连接。

而“残契之印”,这枚由古代学者剥离制造的诅咒碎片,既是吸引灾难的磁石,也可能是在灾难中周旋的唯一凭仗。如何使用它?埃拉斯特的笔记语焉不详,只提到了“干扰”和“欺骗”。这需要摸索,需要代价,很可能伴随着极大的风险。

还有那本笔记本身。里面除了警告和“残契之印”的记载,是否还隐藏着更多关于“源血之契”弱点、乃至彻底终结它的线索?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仔细研读。

安全的地方……

他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租住的廉价公寓肯定不能回去了。图书馆和戏院的经历让他明白,这些诅咒衍生物的活动范围可能远超他的想象,甚至可能影响到他日常接触的环境。任何与他有较强联系的地方,都可能不再安全。

他需要一个匿名的,不引人注目的,能够暂时栖身并思考下一步行动的据点。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巷子外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流浪汉……那些城市边缘的幽灵,他们拥有一种独特的、在缝隙中生存的智慧。他们知道哪里可以躲避风雨,哪里不被打扰。

也许……可以试试。

他挣扎着站起身,将剩下的食物和水塞进袋子,把“残契之印”小心地放进内侧口袋,确认埃拉斯特的笔记本紧贴胸口。然后,他拉紧了身上破烂的外套(这让他背部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痛),将兜帽拉起,遮住大半张脸,低着头,融入了清晨稀疏的人流。

他刻意避开主干道,穿行在楼宇之间狭窄的巷道和废弃的院落。他观察着那些蜷缩在纸箱里、桥洞下、暖气管道旁的流浪者,寻找着可能的机会。

几个小时的蹒跚而行后,在城市边缘一个即将拆迁的旧厂区附近,他发现了一个被废弃的防空洞入口。入口半掩在茂盛的杂草和倾倒的建筑垃圾后面,锈蚀的铁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散发着潮湿和尘土的气息。

这里看起来足够偏僻,也足够……不引人注目。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侧身钻了进去。

防空洞内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某种小动物粪便的气味。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黑暗,同时侧耳倾听。除了偶尔滴落的水声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一片死寂。

他摸索着向前走了一段,通道逐渐向下倾斜。在一个拐角后,他发现了一个相对干燥、空间也稍大一些的侧室。这里似乎曾经有人停留过,角落里堆着一些发黑的稻草和破烂的毯子,墙壁上有一些模糊的涂鸦。

就是这里了。

他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在稻草堆上。极度的疲惫和伤痛终于压倒了他,意识迅速沉入黑暗。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残契之印”。

……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被一阵尖锐的震动感惊醒。

不是声音,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高频的震颤,来源正是他贴身存放的“残契之印”!

他猛地坐起,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警惕心已经压过了疼痛。防空洞内依旧漆黑一片,死寂无声。但左胸口袋里的徽章,却像一块落入冰水的烙铁,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冰冷而急促的震动,同时还有一种……微弱的、被吸引的感觉,指向防空洞的入口方向。

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某种与“源血之契”同源的东西!是被徽章吸引过来的?

陈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侧室的入口边缘,借着从通道入口处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夜光(天已经黑了),向外窥视。

通道内空无一物。

但徽章的震动和牵引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目标……似乎在移动?沿着防空洞外的区域移动?

他犹豫了一下,强烈的恐惧让他想缩回最深的黑暗里。但另一种情绪——对真相的渴望,对自身处境掌控的迫切需要——推动着他。他必须知道外面是什么!如果真的是诅咒衍生物,他需要了解它们的活动规律,了解这枚徽章究竟会引来什么!

他咬紧牙关,将徽章紧紧攥在左手,感受着那冰冷刺骨的震动如同指南针般指引着方向。他像一道影子,贴着潮湿的墙壁,悄无声息地向防空洞入口摸去。

越靠近入口,徽章的震动就越发剧烈,那牵引感也几乎变成了实质性的拉扯。

他潜伏在入口内侧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旧厂区杂草丛生,废弃的机器和建筑材料在惨白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影子。夜风穿过破败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就在离防空洞入口大约几十米远的地方,一个瘦小的、穿着不合身破旧外套的身影,正佝偻着背,在垃圾堆里翻捡着什么。那是一个流浪汉,看起来五六十岁,头发花白杂乱,动作迟缓。

看起来……很正常?

但陈默左手中的徽章,却像发了疯一样震动着,冰冷的感觉几乎要冻僵他的手指!那强烈的牵引感,明确无误地指向那个正在翻捡垃圾的流浪汉!

怎么回事?难道……

就在这时,那个流浪汉似乎找到了什么,直起腰,将找到的半块发霉的面包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他随意地转动了一下脖颈。

月光照亮了他的侧脸。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那流浪汉的右侧脖颈上,靠近衣领的位置,一片不规则的、巴掌大小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暗红色!那颜色与图书馆古籍封面的污渍、与戏院地下血污地面的颜色,如出一辙!而且,那片皮肤似乎……在微微蠕动?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层下爬行!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他的咀嚼动作,那片暗红色的皮肤下,隐约浮现出几个扭曲的、如同血字般的凸起,一闪而逝!

他不是被附身……他是被污染了!被某种流散在外的、微量的诅咒碎片侵蚀了身体!

陈默瞬间明白了。这就是埃拉斯特笔记里提到的,无法被彻底隔绝的、流散在外的衍生体的影响!它们可能以各种形式存在,附着在物体上,或者……侵蚀脆弱的生命体!这个流浪汉,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接触到了被污染的源头(可能是一件从戏院流出的杂物,甚至是图书馆附近的一片碎纸),成为了诅咒蔓延的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残契之印”感应到的,正是他体内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诅咒共鸣!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诅咒的蔓延,比他想象的更隐蔽,更广泛!它们就像无形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扩散。

那个流浪汉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最近身体有些容易疲惫,皮肤偶尔会发痒吧?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脖颈上那片诡异的印记意味着什么。

陈默死死攥着震动不休的徽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自身难保,不可能去“拯救”这个流浪汉。而且,贸然接触,很可能刺激对方体内的诅咒,或者暴露自己的存在。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流浪汉吃完了那半块面包,满足地咂咂嘴,又继续在垃圾堆里翻找起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他脖颈上那片暗红色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如同一个邪恶的纹身。

徽章的震动渐渐平息了下去,牵引感也消失了。似乎只要保持一定距离,不主动刺激,这微量的污染并不会引发更强烈的反应。

陈默缓缓地退回到防空洞深处的黑暗之中,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下来。

冷汗,再次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原本以为逃出戏院地下,找到暂时的栖身之所,就能获得一丝喘息之机。但现在看来,他只不过是从一个显性的猎场,逃入了一个更加广阔、更加隐蔽的感染区。

诅咒无处不在。

他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手腕上,那同样来自诅咒的伤口。

他与那个流浪汉,在本质上,又有多少区别?

都是被“源血之契”这条无形毒蛇咬伤的猎物,区别只在于伤口的大小,以及……他手中多了一枚同样危险的“解毒剂”。

微光与暗影,希望与绝望,在这座城市的底层交织。他的战斗,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力量,需要知识,需要找到彻底终结这一切的方法。而在那之前,他必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同时利用好“残契之印”这把双刃剑,在遍布陷阱的黑暗中,摸索前行。

他拿出埃拉斯特的笔记本,就着从入口处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艰难地、一字一句地,再次阅读起来。

他必须更快地理解这一切。时间,可能不站在他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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