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会议室的空气比昨日凝重了许多。前一天还带着几分试探的寒暄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投影屏上任务分工表滚动时的电子杂音。阳光斜斜地落在桌面,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暖不透空气中那层若有似无的紧绷。
何时仍坐在第二排靠走道的位置,笔记本摊开在面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封面内侧那行“18:00”的字迹——江生的笔锋带着利落的棱角,像他本人一样,总藏着不外露的力道。她很快收回思绪,抬眼看向投影屏,目光精准地落在自己名字那一栏。
“负责前期调研资料整合、实地走访全流程协调、风险评估模型独立构建”——那串冗长的条目像条沉甸甸的锁链,把原本可以拆分给三个人的工作量,一股脑压在了她这个新人肩上。
她握着笔的手稳了稳,将条目下的细分项一一记下:需整合近三年同类项目数据库、协调七个城市的线下门店资源、构建包含十二组变量的风险模型……耳边却飘来几声刻意压低的议论,像细小的针,扎得人心里发紧。
“这任务量,怕不是把她当三头六臂用?”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就等着看她撑不住,好让江总监帮忙收尾呢。”
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何时没抬头,只是加快了记录的速度。旁边的林娜翻动资料的动作忽然停了,侧过脸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转回去继续看自己的文件,耳尖微微泛红。
主持会议的陈昊推了推眼镜,鼠标在投影屏上圈出何时的任务区块,语气听不出喜怒:“这部分需要高度的资料整合能力,还得有独立判断风险的眼光,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家对分工有补充意见吗?”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空调出风口送气的轻响。坐在前排的张姐低头整理着文件,林娜假装研究指甲,没人接话。
“那就这么定了。”陈昊收回目光,点击鼠标切换到下一页,“接下来明确各环节的时间节点,以及跨部门协作的对接流程……”
四十分钟的会议像在走一个精密的流程,每个环节都卡得刚刚好。散会时,众人起身离席,有人路过何时身边,故意放慢脚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的戏谑藏都藏不住:“小何啊,这担子可不轻,加油干,别到时候让咱们整个项目组跟着拖后腿。”
何时抬起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点头应道:“放心,我会尽力。”
等会议室里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下保洁阿姨在收拾空纸杯,何时才慢悠悠地将笔记本塞进包里。刚站起身,就见江生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蓝色封皮的文件,步伐从容,像是恰好路过。
“任务分配看了?”他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她的包,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点点头,将包的搭扣扣好:“嗯,内容挺多,挺有挑战性的。”
他没接话,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忽然开口:“你不是总说自己能行吗?”
何时愣了一下。这句话说得平淡,甚至带着点寻常的反问语气,可她莫名听出了点别的意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激将。她抬起头,撞进他平静无波的眼底,认真地回应:“我当然能行。”顿了顿,她补充道,“不过,如果有人刻意设局想让我出错,那能不能行,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了。”
江生挑了下眉,没再说什么,转身迈开长腿走了出去,深灰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何时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她太清楚了,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任务分配。那些看似合理的工作量背后,藏着一个精心编织的局,就等着她一脚踩进去,摔得狼狈不堪。
回到工位,何时打开电脑,调出任务清单仔细梳理。可真正开始执行才发现,许多基础数据根本没有直接提供,必须通过公司内部的文档系统调取。她正准备登录后台查找相关文档编号,林娜端着一杯拿铁走了过来,将一份打印好的A4纸放在她桌上。
“看你刚才在会上记了不少,估计是在愁资料整合吧?”林娜笑得温和,发尾的奶茶棕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我这儿有份旧项目的资料目录,上面标了不少常用文档的编号和链接路径,说不定能帮上忙。”
“太谢谢你了,林姐。”何时接过纸页,指尖触到纸张温热的边缘——应该是刚打印出来的。她快速浏览了一遍,上面果然列着二十多个文档编号,每个编号后都附着详细的链接路径,甚至标注了哪些是“核心数据”,哪些是“辅助参考”。
“客气什么,都是一个项目组的。”林娜摆了摆手,眼神里带着几分关切,“要是有哪个链接打不开,或者编号不对,随时来问我。”说完,便踩着高跟鞋回了自己的工位。
何时低头看着那张纸,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不安。她想起昨晚江生说“有些任务分配的事要确认”,可今天他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又让她捉摸不透。难道……真的是有人故意把这份烫手的工作塞给她,还提前布好了陷阱?
她没有立刻按照纸上的编号去查资料,而是先点开了公司的旧项目存档库,调出近五年类似项目的资料目录,用自己过去实习时积累的经验做交叉比对。
半小时后,对比结果出来了。她看着屏幕上的表格,眉头一点点皱紧——林娜给的那份资料里,超过一半的文档编号在系统里根本不存在;三个标注为“核心数据”的链接,点进去要么显示“权限不足”,要么直接跳转到无关的产品介绍页;还有两个文档虽然能打开,内容却属于三年前被淘汰的旧模型,和当前项目的需求完全偏离。
她翻到资料页的末尾,借着台灯的光,才看清一个几乎淡到看不见的水印:project x-04。
这个项目代号,她在入职培训的资料里从没见过,问过同期的同事,也没人听说过。
何时拿出手机,对着整份资料拍了照,又在电脑里新建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可疑来源”,将照片和刚才的对比表格都存了进去。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文件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既然有人想引她入瓮,那她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下午两点,何时开始按照那份错误资料上的指示操作。她故意放慢了速度,每输入一个错误编号,都要对着屏幕愣几秒,像是在疑惑为什么查不到;点击无效链接时,还会轻轻敲一下键盘,发出懊恼的声响。她甚至在某个明显标错路径的文档前停了足足一分钟,手指在鼠标上悬着,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她不知道设局的人是谁,但她敢肯定,对方一定在某个角落盯着她的反应。
果然,当她完成第三步错误操作——试图打开一个标着“用户画像核心数据”、实则指向空文件夹的链接时,电脑右下角忽然弹出一个极小的提示框,绿色的摄像头图标闪了一下:摄像头已开启。
何时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键盘上顿了半秒,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困惑的表情。她假装没看见那个提示,继续点击刷新按钮,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奇怪,怎么回事……”
几分钟后,摄像头图标再次闪烁,提示框消失——摄像头自动关闭了。
她立刻点开系统设置里的日志记录,果然在“设备访问记录”里找到了一行简短的文字:未知设备远程访问(临时),访问时长:4分27秒。
何时深吸一口气,按下快捷键截图,将这条记录存进了“可疑来源”文件夹。
现在可以确定了,不仅有人在给她设局,还在偷偷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他们想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想抓着她“能力不足”的把柄,好顺理成章地把她踢出项目组。
傍晚六点,下班的提示音在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同事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工位区渐渐空旷下来。何时却依旧坐在电脑前,将今天收集到的所有可疑信息分类整理:林娜提供的资料照片、系统对比表格、远程访问记录截图……每一份都做了三重备份,分别存在电脑、U盘和云端。
就在她准备关闭电脑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五个字:
“小心身边的人。”
何时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着那行字,随即按下电源键锁了屏,将手机塞进包里。
她站起身,看向窗外。夕阳正一点点沉入远处的楼宇,给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这场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六点整,何时准时走出公司大楼。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几分凉意,街边的梧桐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打着旋儿落下。她朝着街角那家星巴克走去,推开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生已经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摆着一杯黑咖啡,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一半的侧脸。他穿着和昨天一样的深灰色衬衫,只是没系领带,领口松了两颗扣子,显得比在公司里随性些。
何时走过去坐下,向服务员点了杯冰美式。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只有咖啡机运作的嗡鸣和邻桌的低语。她率先打破沉默,抬眼看向他:“你觉得,这次的任务分配公平吗?”
江生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平稳得像一潭深水:“你怎么理解‘公平’这个词?”
她笑了笑,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划了划:“大概就是,明明知道我刚入职,不熟悉内部流程,却偏偏把最繁琐、最容易出错的部分交给我,还要求独立完成。”
他没否认,也没解释,只是拿起小勺轻轻搅拌着咖啡,黑色的液体在瓷杯里旋转出小小的漩涡:“那你打算怎么办?”
何时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了白天的隐忍,只剩下冷静和坚定:“既然有人想看我出丑,想看我搞砸,那我就让他们好好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接住这摊子事。”
江生搅拌咖啡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你倒是比我想的更快。”
她垂眸笑了,端起刚送来的冰美式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头脑更清醒了。
窗外,风卷起几片落叶,在人行道上打着转。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这一局,她不仅不会输,还要赢得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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