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耿大壮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铁坨,沉在陈山河心底。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将全副精力投入到餐馆日益繁重的年底活计中。年关将近,“红梅家常菜”的生意明显红火起来,订年夜饭的,单位聚餐的,络绎不绝。赵红梅忙得脚不沾地,胡小军也被支使得团团转,连陈山河也被安排了更多的杂活,从早到晚,几乎不得清闲。
这种身体上的疲惫,某种程度上缓解了精神上的重压。直到这天下午,赵红梅接了一个电话后,面色有些复杂地找到正在后院劈柴(餐馆炖汤用的)的陈山河。
“山河,”她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犹豫,“刚……刚是监狱那边打来的电话。刘卫东……他提出想见你。”
陈山河劈柴的动作顿住了,斧头悬在半空。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他缓缓放下斧头,直起身,看向赵红梅:“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那边说,需要你提前申请,办好手续才能见。”赵红梅看着他,“你去吗?”
去吗?陈山河几乎没有犹豫。刘卫东,那个曾经最信任的智囊,一起喝过血酒、赌过命的兄弟。尽管胡小军带回了些风言风语,说刘卫东在里面态度消极,甚至有怨言,但他还是要去见这一面。有些结,必须亲自去解开,或者,去确认它已经无法解开。
“去。”陈山河只说了一个字。
第二天一大早,陈山河向管辖的派出所做了报备,理由是“探视仍在服刑的亲属”(刘卫东勉强算得上),得到了批准后,便在胡小军陪同下,再次踏上了前往监狱的路。这一次,他的身份不再是囚犯,而是探视者,但心情却比当初自己入狱时更加沉重。
省第二监狱的探视室,比陈山河待过的第一监狱条件稍好一些,但同样的冰冷,同样的压抑。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看到刘卫东在狱警的带领下,从另一侧的门走了进来。
刘卫东瘦了很多,原本有些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显得颧骨很高。他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囚服,步履有些迟缓,眼神不再是过去那种精明的、时刻都在算计的光芒,而是变得浑浊,带着一种深刻的疲惫和……冷漠。
他在玻璃对面坐下,拿起通话器,目光落在陈山河身上,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激动,甚至没有太多的惊讶,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山河也拿起通话器,两人隔着冰冷的玻璃对视着。
“卫东。”陈山河先开了口,声音透过劣质的扬声器,带着些许电流的杂音。
刘卫东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肌肉的牵动。“出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吃了吗”。
“嗯,假释。”陈山河回答。
“挺好。”刘卫东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陈山河身上那件赵红梅给他买的、不算新但干净整洁的棉服,又移开,落在空处,“听说……在红梅的餐馆帮忙?”
“嗯。”
“削土豆?拖地?”刘卫东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嘲讽,或者两者皆有。
陈山河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在里面……怎么样?”
“怎么样?”刘卫东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刺耳,“还能怎么样?等死呗。”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聚焦在陈山河脸上,那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是压抑已久的怨怼和不甘,“山河,我们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山河握着通话器的手指微微收紧。为了什么?为了出人头地,为了不再受人欺负,为了在这北林闯出一片天地……当初的雄心壮志,如今听起来像个拙劣的笑话。
“时运不济。”陈山河给出了一个最笼统,也最无力的解释。
“时运不济?”刘卫东重复了一遍,嘴角的讥讽意味更浓了,“是啊,时运不济。你运气好,出来了。我和大壮呢?还得在这鬼地方熬着。大壮那个傻子,为了你那句‘看好家’,差点把命都搭上,现在倒好,刑期越熬越长。”他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当初要不是你非要跟吴先生搅和在一起,非要碰那个商贸城,我们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吗?李宏伟、宋老六都被我们踩下去了,本来可以慢慢洗白,稳扎稳打……”
“够了。”陈山河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使身处囹圄,即使形容落魄,他眼神瞬间迸发出的凌厉,依旧让玻璃对面的刘卫东呼吸一窒,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探视室里陷入一片死寂。电流的嗡嗡声显得格外清晰。
陈山河看着刘卫东,看着他眼中那份被强行压下去的恐惧和更深的不满,心中一片冰凉。兄弟间的隔阂,比想象中更深,更难以逾越。刘卫东将所有的失败归咎于他最后的激进决策,却选择性遗忘了当初在“王朝”顶楼,面对商贸城项目的巨大诱惑时,他自己眼中也曾闪烁过的贪婪光芒。
“过去的,就过去了。”陈山河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彻底的疏离,“在里面,照顾好自己。争取减刑。”
刘卫东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残留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畏。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
探视时间很快到了。狱警示意刘卫东离开。
刘卫东站起身,没有再看陈山河,转身跟着狱警走向那扇沉重的铁门。他的背影佝偻着,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陈山河也放下通话器,站起身。隔着玻璃,他看着刘卫东消失在门后,仿佛也看着他们曾经歃血为盟的兄弟情义,彻底被那道铁门隔绝。
走出监狱大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胡小军迎了上来,看到陈山河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哥,卫东他……还好吗?”
陈山河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透出的寒意。
刘卫东的隔阂,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众叛亲离的现状。曾经的左膀右臂,一个在狱中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另一个则在更严酷的环境里挣扎,前途未卜。
而他这个侥幸走出高墙的人,带着假释犯的枷锁,守着一间小小的餐馆,在昔日兄弟的怨恨和时代的抛弃中,艰难地寻找着所谓的“新生”。
这条路,比他想象中,更加孤独,也更加艰难。隔阂已成,裂痕难补。未来的风浪,他或许只能独自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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