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牒齑粉尚在石阶上散着微光,流云川指尖掐诀,一点银芒自袖中窜出,化作符鸟,携着厉啸破空而去,直扑玄霄山执法堂方向。那撕裂暮色的血字【噬运之渊】仍在空中滚动不散,映得阶上众生面无人色,司契枯立于树下深影,已然成为比那四个字更鲜活的不祥印记。人潮惊惶后退,硬生生在沸反盈天的山道上犁开一圈真空地带,司契是中心那个沉默、黢黑的洞。
无人愿沾,无人敢近。
一种无形的、粘稠的秽气从他那方寸之地无声弥漫开来,浸入石阶缝隙,啮食着残留的生机。方才生机蓬勃的灵阶旁苔藓,以他立足处为中心,焦黄死斑正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晕染,像无声燃烧的鬼火。
暮色更沉了,沉得如同实质的黑油,从天空泼洒下来。流云川拂袖驱散符鸟,目光冷硬如冰锥,遥遥钉住树影深处:“候着。”那声音不大,却裹挟着玄霄山的法度威仪,字字透骨寒。
天威煌煌,劫在渊薮。
司契的背脊挺得笔直,枯木般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一丝呼吸被那沉重的二字压乱的痕迹。只有指尖死死掐入掌心,几点温热被粗糙的茧子吞噬,旋即变作掌心沁出的粘腻与冰冷。指甲缝里碾进了玉牒碎裂时溅起的微末尘埃,带着灵力崩溃后刺骨的凉意。
远处的喧嚣已如隔世的潮声,被这死寂的环带阻隔。他在这窒息般的注视里,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流云川的肩头,落在那依旧绚烂喷薄的灵阶之上。那些拾级而上的人们,背影里溢出的希望与憧憬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瞳。离得太远,但他仿佛能嗅到那份鲜活滚烫的生机——被霞光洗过、被灵气浸透的、饱满丰沛的生机。
这种气味,于他而言,比任何毒药更致命。
恰在此时,山道上风云骤起。
一顶朱红大葫破云降下,炽焰流光环绕,映得半边天幕霞光都失了颜色。那葫芦大如磐石,通体晶莹如火玉,表面流动着玄奥的道纹,喷薄着精纯的赤炎灵力,热气滚滚蒸腾,连四周山道上汹涌的灵气都被迫退避三舍,自行裂开一条通道。
葫上端坐一女子,杏眼含煞,火红道袍猎猎如焚天之焰。正是玄霄长老丹霞真人,执掌离火一道,以烈火性子与这朝夕相伴的离火灵葫名扬此界。
“何人胆敢冲撞山门法度,秽乱灵气?”丹霞真人目光如炬,扫视场中,瞬息便锁定了那死寂环带中心的树影,以及其下衰败如腐石的青衫少年。也看到了阶前流云川凝重的侧脸,和那尚未彻底消散的腥红蚀字。
“流云管事?”她语调微扬,隐含雷霆之怒的预兆,“这绝脉煞炁……”
话音未落。她那庞大如山的朱红灵葫微微一震,葫口喷吐的赤炎灵光陡然一滞!
并非外界冲撞。灵葫内部,那些由千年地火精英孕养、已被她以精血温养祭炼数百年的道纹深处,忽地滋生出一丝不和谐的杂音——细微,却如跗骨之蛆般令火葫通体震颤!这颤栗非是畏惧外敌,更像自身脏腑遭到从内部渗透而来的污损与侵蚀!无数道原本浑然一体、流淌如赤金河川的离火道纹上,竟渗出星星点点针尖大小的暗斑!虽微,却在炽热通红的葫体上异常刺眼,如尸身上的霉斑。
丹霞真人与灵葫心神相连,脸色“唰”的一下青白交加,失声低喝:“孽障!竟敢污吾灵宝?!”这惊怒远超流云川玉牒碎裂之痛,此葫是她性命交修的本命至宝!
轰!
赤炎冲天而起!丹霞真人的怒火彻底被点爆。她周身灵气狂暴翻涌,道袍无风狂舞,离火灵葫应激而发,葫芦口喷出粗壮如龙的烈焰直卷司契!那火已非灵光,带着熔炼神铁的狠绝杀意,所过之处,空气焦灼扭曲,灵阶上刚复生的一簇苔藓瞬间气化,留下长长一道死寂焦痕。此乃焚天离火真意,非为惩戒,而是要净化世间至秽!
树影中,司契只觉浑身血液瞬间被抽干,比死亡更浓重的寒气冻结了骨髓。扑面而来的不是灼人的热浪,而是纯粹的毁灭意志,是天地法则对异端最决绝的抹除命令!
不能退!退一步,身后便是那株饱经风霜的古树,顷刻化作飞灰!他眼中那点死寂第一次被逼出破碎的凶光,像绝望的困兽。蚀炁在焚天威压下疯狂鼓动,不再是温顺的暗流,而是濒死搏命的反噬!身周那衰败的灰翳骤然翻腾,凝若实质,无数细小如活物的暗金蚀文在灰雾中流窜,形成一重污秽粘稠的护盾挡在前方。
焚世烈火撞入粘稠衰雾!
“嗤嗤嗤——!”
一股难以言喻的声音撕开了空气。不是炽焰爆燃,更像是滚烫的烙铁浸入冰冷的腐油!那磅礴的离火撞入雾盾,并未如常势轰然焚毁一切,反而如赤龙陷泥沼,粘滞、挣扎,发出令人牙酸的侵蚀声响!火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收缩,其上赤红的灵光被蚀炁疯狂啃噬、剥离,大片灼热的火焰被蚀炁污染成片片剥落的、冒着恶臭黑烟的灰烬!那并非熄灭,而是腐朽!仿佛时间被千百倍加速,将这足以焚山煮海的力量强行拖入衰败、腐烂的深渊!
“混账东西!”丹霞真人双眸赤红如火炭,死死盯住那溃烂的黑烟。她指尖连点,离火真言化作符箓打入葫身,强令灵葫稳住根基。朱红大葫嗡鸣更甚,通体道纹闪烁不休,努力驱逐那可怕的内部侵蚀。她分明感应到,那少年所在之处,仿佛成了一个能无声撕咬、蚕食一切灵力生机的黑洞!他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煌煌仙道秩序的亵渎与毒害!
她双手结印,离火真元再无保留,灵葫滴溜溜急转,酝酿着更恐怖的反击。
暮色如泼墨,山门死寂。灵葫烈焰与枯树暗影僵持之处,赤炎与黑烟疯狂纠缠对撞,嗤嗤异响如同恶鬼啮齿,震得旁观者心神几欲碎裂。
焦枯气息弥漫。
就在这僵持的生死一线,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地从丹霞真人身后斜刺里响起:
“啧,丹霞长老的火气,还是这般灼人。”
火焰被无形之力一分,一个颀长身影缓步自火浪分出的通道踱出,闲庭信步。来人未着玄霄弟子服色,仅一身云白宽袍,腰间松松垮垮系着一条赤螭血玉扣带,眉眼疏朗,笑意盈盈,浑身却散发出一种令人不自在的、仿佛天生就该居于万物之上的从容气度。
正是赵燎。他无视场中剑拔弩张的杀机,目光掠过那正在燃烧的、被不断腐蚀的黑焰,最终稳稳落在枯树暗影深处那孤绝挺立、背脊几乎要被无形重压压弯却硬是不折的青影上。
司契在那懒散目光扫来的刹那,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不是惧!是比死亡更直接、更本能的排斥!他周身翻腾的蚀炁仿佛遭遇天敌,发出一阵剧烈尖啸,猛地向内缩卷!连与丹霞离火硬撼时都未展露的凶悍蚀炁,此刻竟有几分……畏缩?
“不过嘛……”赵燎笑着,目光依旧钉在司契脸上,仿佛在看一件稀世奇珍,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随意朝司契的方向一勾,一股无法抗拒的无形巨力已然生成。“这小家伙,看着倒挺合我眼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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