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方向的烟柱如同天地间一道焦黑的伤疤,在天际线上悬挂了七日七夜,不散不灭。泽率领的“火种”队伍,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向西跋涉,脚步声踏碎山谷的晨雾,却冲不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
没有人说话。工匠们紧握着赖以生存的工具,年轻学徒将脸埋在长辈身后,偶尔传来的压抑抽泣声,被风吹散在荒凉的山道间。那些在龙城有妻小、有亲人的族人,眼眶红肿,脚步踉跄,悲伤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林岩被三位幸存的长老护在队伍中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上裂着血口子。他没有哭,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瞳孔深处,倒映着龙城方向残存的微光,仿佛那里的火焰从未熄灭。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密封的青铜筒,筒壁被体温焐得温热——里面是岩山文明的命脉:微缩在韧皮藤纸上的钢铁配方、火药比例、几何图纸,还有星亲手绘制的植物图谱。
队伍沿着南部河谷艰难前行,避开了高山部落的巡逻范围,也远离了巨木可能触及的边界。当第一场雪簌簌落下,覆盖住枯黄的草木时,他们终于在一处避风的山谷停下脚步——这里背靠陡峭山壁,前方有条常年不冻的溪流,岸边是肥沃的冲积平原,暂时远离了所有已知的威胁。
他们给这里取名“初生谷”,寓意着在灰烬中重生。
第一个冬天格外难熬。仓促搭建的茅草窝棚挡不住刺骨寒风,夜里族人只能挤在一起取暖;带来的粮食按人头定量分配,每人每天只有一小把粟米和两块压缩饼;冬日的山林猎物稀少,狩猎队常常空手而归,只能靠溪流里的小鱼和储存的干肉勉强果腹。悲伤与严寒交织,不少人陷入绝望,甚至有人提议放弃,返回东部寻找散落的族人。
但“火种”从未熄灭。
林岩在谷地中央点燃了第一堆篝火,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憔悴却坚定的脸庞。“我们失去了龙城,失去了星酋长,失去了磐长老,失去了无数亲人。”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我们没有失去一切!我们失去了城墙,却还有双手和智慧;我们失去了家园,却还有彼此,还有这青铜筒里的‘魂’与‘骨’!”
他举起青铜筒,声音陡然提高:“星用生命为我们换来了活下去的机会,磐用鲜血为我们铺好了前行的道路,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话音落下,林岩开始组织生产:工匠们带着工具砍伐坚硬的木料,建造半地穴式居所(深入地下半尺,保暖性远超窝棚);农耕能手清理溪流两岸的积雪,规划来年的田地,甚至尝试用冰雪融化的水浇灌小块土地,培育耐寒的野菜;狩猎队分成三组,轮流外出,用改进后的钢制箭头提升捕猎效率。星推行的贡献点制度被简化后重新启用——捕猎、伐木、制器、耕种都能换取贡献点,凭点数领取物资,确保分配公平,也点燃了人们的生产热情。
漫长的冬夜,篝火旁成了最神圣的“传承之所”。林岩不再固守“进阶学堂”的界限,而是向所有愿意学习的人敞开大门:教孩子们识字、计数,用小石子演示几何原理;教年轻人辨识草药、修理工具,讲解杠杆、浮力的基础应用;给工匠们复盘龙城的技术失误,探讨如何用有限的资源改进熔炉、锻造更精良的铁器。
他将龙城的陷落称为“血之教训”:“我们不是输在武器不够锋利,而是输在视野不够开阔,输在内部不够团结,输在对未知的敬畏不足。”他反复强调,知识不是少数人的特权,而是整个部落的生存根基。
与此同时,林岩与幸存的长老、泽、工匠头领们围坐在篝火旁,商议制定了《初生谷新约》。新约只有十条,却颠覆了旧有的规则:废除基于血脉和出身的特权,明确“能力与贡献至上”;确立“共议制”,由所有成年族人推举十名代表,重大决策需经代表商议通过;禁止内斗,鼓励互助,伤害同族者将剥夺贡献点,情节严重者驱逐出谷。
“这是对星酋长理念的继承,也是对龙城教训的反思。”林岩看着篝火旁点头的众人,“我们要建立的,不是另一个龙城,而是一个更坚韧、更团结、更懂得敬畏也更敢于探索的家园。”
冬去春来,初生谷的积雪渐渐消融,溪流解冻,岸边冒出嫩绿的野菜芽。谷地里,第一批半地穴式木屋整齐排列,屋顶覆盖着晒干的茅草;工匠们用本地黏土烧制出了第一批粗陶碗、陶瓮,解决了储存和烹饪的难题;他们还发现了一种韧性极佳的“韧藤”,编织成渔网后,从溪流中捕到了大量鲜鱼;规划好的田地被翻耕,带来的粟种被小心翼翼地播撒下去,盖上一层薄土。
孩子们在谷地中奔跑嬉戏,笑声取代了冬日的啜泣;大人们各司其职,田地里、工坊旁、溪流边,处处是忙碌的身影。希望如同冻土下的草芽,顽强地钻了出来,在春风中舒展枝叶。
但危机从未远离。负责警戒的战士在谷地外围的山道上,发现了几枚陌生的足迹——既不是野兽的爪印,也不是岩山族人的脚印,脚印偏小,间距较密,像是来自某个未知的小型部落,而且明显带着“窥探”的痕迹。泽带着两名斥候追踪了半日,足迹最终消失在南部河谷深处的密林中,再也无从寻觅。
林岩得知消息后,脸色凝重。他知道,初生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这片土地上还有未知的部落、未解开的谜团。他回到自己的木屋,从青铜筒底部取出那枚真正的“溯源之牌”——黑色的骨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同心圆的纹路依旧神秘。他将牌面放在篝火旁,尝试用不同角度的光线照射,那些细微的刻痕依旧没有显现出新的线索,但他愈发坚信,这枚符牌、西方那片未知的土地,才是岩山文明能否真正“崛起”的关键。
龙城的毁灭是结束,更是开始。在初生谷的春天里,文明的火种已经点燃,新的秩序已经建立。但所有人都清楚,这片生机之下,埋藏着龙城的灰烬,也孕育着通往未来的、布满荆棘的道路。远方的阴影已经浮现,而他们,必须在风雨来临之前,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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