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追查草药的来历,荣亲王带着贾环匆匆离开了养心殿。二人行至一处长廊时,远远便见一道佝偻的身影在廊下挪动,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边角处已有些磨损的灰布太监服,手中握着一把竹制扫帚,动作迟缓地清扫地上的杂物,每扫一下,都要微微喘息,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微风卷起他鬓边的白发,露出那张沟壑纵横、布满风霜的脸。
贾环的脚步蓦地一顿,目光定格在那老太监身上。不知为何,这身影、这侧脸,竟让他心头莫名一动,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放缓脚步,借着廊柱间漏下的天光仔细打量——那微驼的背脊,那握扫帚时指节突出的手,还有眉宇间残留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仪,纵然落魄至此,也绝非寻常杂役太监所能有。
一个尘封的名字突然撞进脑海,贾环的呼吸骤然一滞,连忙上前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戴公公?”
扫帚停在半空,老太监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眼神浑浊,带着长期劳作的疲惫,先是落在贾环身上——眼前这年轻男子身着侍卫劲装,身姿挺拔,面容英朗,却并不认得。待目光越过贾环,触及他身后那身蟒袍时,老太监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老奴戴权,见过王爷!”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老奴没看到王爷在此,冲撞了王爷仪仗,还请王爷恕罪!”说罢,他连连磕头,额头与青石板相撞,发出“咚咚”的轻响,不一会儿,额角便泛起了红痕。
荣亲王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落魄的戴权,昔日在宫中呼风唤雨、执掌宫闱礼仪的公公,如今竟沦落到扫地打杂的地步,这般落差令人唏嘘。他转而看向身旁的贾环,见他眼神复杂,显然是有话要问,便摆了摆手,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起来吧。”随即侧头对贾环低语,“我先行一步,在宫门外等你,有话尽快问。”
贾环躬身施了一礼,目送荣亲王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俯身扶起地上的戴权。入手处皆是骨头,瘦得只剩一把老骨头,贾环心中一酸,凑近他耳边,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戴公公,您仔细看看我——我是元妃的弟弟,贾环啊!不过数月未见,您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元妃的弟弟?贾环?”戴权喃喃重复着,眼神依旧茫然,往日的精明干练早已被岁月与磨难磨去,只剩下麻木与苍老。他盯着贾环的脸,眉头紧锁,像是在拼命打捞沉入记忆深处的碎片。良久,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瞳孔骤然放大,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你……你是……镇南侯?”
话音未落,两行浑浊的老泪便顺着脸颊滚落,他挣扎着又要跪下,却被贾环一把死死扶住。贾环左右看了看,长廊两端空旷,唯有风声掠过,便迅速拉着戴权躲到廊柱后的阴影角落,这里正好避开往来行人的视线。
“公公,我如今有要事在身,没时间细说,”贾环的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急促,“我问您几个事情,您务必如实相告。”
戴权连忙点头,躬身应道:“侯爷请讲,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的态度依旧恭敬,只是那份恭敬中,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惶恐与感激。
贾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目光灼灼地盯着戴权:“我姐姐……元妃娘娘,她到底是不是病死的?”他心中早有疑虑,姐姐虽身体抱恙,但只要调养得当,断然不会短短半年便骤然离世,其中必定有蹊跷。
戴权闻言,脸上瞬间涌上浓重的悲伤,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元妃娘娘她……她根本不是病死的啊!”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艰难地吐出后半句,“她是被人用弓弦活活绞死的!”
“什么?”贾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戴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银牙几乎要被咬碎,继续追问道:“公公可知是谁干的?”
戴权吓得浑身一颤,身子缩了缩,眼神中充满了恐惧,颤声说道:“老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他连连摆手,声音带着哭腔,“当日老奴奉命出去办事,回来时恰好撞见几个宫人从娘娘宫中出来,老奴吓得躲在假山后,只偷偷听到他们议论,说什么‘要怪就怪镇南侯坏了主子的好事,这才拿元妃娘娘泄愤’……侯爷,老奴说的都是实话,您千万不要杀我!”说完,他“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如同捣蒜般不停磕头,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印。
贾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姐姐的死,竟与自己有关!是有人因为记恨自己,才对姐姐下了毒手!他强压下心中的滔天怒火,伸手扶起戴权,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塞进他手中:“公公,多谢你告知真相,这些钱你拿着,权当养老之用。”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今日之事,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就连我也护不住你。”
戴权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银票,感受着那纸张的质感,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自从元妃娘娘去世后,他便被人罗织罪名,剥夺了所有职权,打发到打扫处做杂役,日夜劳作,食不果腹,受尽了欺凌。如今贾环出手相助,这份恩情让他感激涕零。他对着贾环深深一拜,哽咽着说:“老奴……老奴记下了!”
贾环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戴权握着银票,望着贾环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动。
宫门外,荣亲王正站在马车旁等候,见贾环走来,便注意到他眼底翻涌的猩红,以及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气。“事情办完了?”荣亲王沉声问道。
贾环点了点头,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悲痛,声音沙哑:“嗯,王爷咱们回府吧。”二人上了马车缓缓驶离宫门。
回到荣亲王府,贾环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掩上房门,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飘落的秋叶,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戴权的话——“用弓弦活活绞死”“怪镇南侯坏了主子的好事”。
他入朝以来,一向谨言慎行,与人为善,不会轻易招惹别人,却极少与人结怨。要说最痛恨他、视他为眼中钉的,唯有忠顺王爷!当初荣国府被抄,背后便有忠顺王爷的影子;如今姐姐惨死,又是因他“坏了好事”而遭报复。忠顺王爷……贾环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一股滔天的恨意从心底升起!
然而,理智很快战胜了冲动。他清楚地知道,如今并非报仇的最佳时机。圣上病重昏迷,朝局动荡,忠顺王爷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趁机夺权。一旦忠顺王爷登基,不仅他报不了仇,雍王、荣亲王,还有所有忠于圣上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当务之急,是找到让圣上恢复清醒的办法,揭穿忠顺王爷的阴谋,稳住朝局。
想到这里,贾环从怀中取出那节草药的根茎,正是从养心殿带回的那味可疑草药。可就是这看似普通的根茎,极有可能是导致圣上昏迷的元凶。他反复查看,试图从中找出端倪,却始终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两道纤细的身影带着一阵清甜的香风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安宁郡主和挽月。
“一个人躲在房里愣什么神?”安宁快步走到贾环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嗔怪,“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若不是问了王府的下人,我们还不知道你已经回府了呢。”
挽月也跟着点了点头,目光好奇地在房间里打量,最后落在了贾环手中的根茎上。
贾环连忙收敛心神,将心中的悲愤与杀意掩藏起来,勉强笑了笑:“刚回来没多久,正在琢磨如何破解圣上的病症。”
话音未落,挽月已快步走上前,一把从贾环手中抢过那截根茎,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秀眉微蹙,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咦,你手里怎么会有月眠草的根?”
“月眠草?”贾环闻言,眼前一亮,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希冀,连忙问道,“你认得此物?”
“自然认得!”挽月点了点头,将根茎递还给贾环,眼神中带着几分怀念,“这月眠草是我们大漠特有的花草,只生长在戈壁滩上。我们族人常用它的根茎制作虞梦香,专门用来治疗失眠。只要点上一小节,就能让人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悲伤,“以前我们挽月城就有不少,可惜自从挽月城被战火焚毁,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想起昔日挽月城的繁华,想起那些逝去的族人,挽月的声音渐渐低沉,眼眶也泛起了红。
安宁见状,连忙上前拉住挽月的手,柔声安慰道:“妹妹不必难过,我相信你哥哥一定能重建挽月城的。等此事了结,我陪你一起回大漠看看,到时候咱们再去寻找月眠草,好不好?”
挽月抬起头,看着安宁眼中真诚的关切,心中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谢谢你,安宁姐姐。”
看着两人一夜之间便亲如姐妹的模样,贾环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冲淡了些许沉重。他不再耽搁,连忙追问道:“挽月,我想问你,若是误将这月眠草的根茎熬成汤药服下,会有什么后果?”
挽月闻言,脸上的悲伤褪去,陷入了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如果只是单纯将月眠草熬成汤药喝下,其实也没什么大碍,顶多就是让人沉睡几天,醒来后便会恢复正常。”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我听族里的老阿妈说过,若是将月眠草的汤汁与蜂蜜混合在一起,就会激发其中潜藏的毒素,那毒性极强,就算是力大无穷的黑熊喝了,也得昏睡好几年,而且长期昏迷会损害脏腑,醒来后也会落下病根。”
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我们大漠气候干燥,蜂蜜极为稀少,很少有人会这样搭配,所以我也不知道这说法是不是真的。”
“蜂蜜……”贾环心中一沉。突然想起了李德全说的蜜饯,皇上怕苦,服药后总会吃些蜜饯缓解。如此说来,有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圣上的汤药中加入了月眠草,皇上服食蜜饯才导致昏迷不醒!
他心中愈发急切,连忙追问道:“如果真的有人中了这种毒,该如何解毒?”
挽月皱着眉头,努力搜索着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关于月眠草的解毒之法,阿妈只是偶尔提过一次,她记得并不真切。过了许久,她眼前一亮,猛地拍了下手:“对了!我想起来了!阿妈说过,月眠草性阴,惧阳,解毒需用至阳之物。烈阳花便是它的克星!只要寻到烈阳花,用它的花瓣泡水沐浴,连续五天,中毒之人便可醒来。”
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只是烈阳花只生长在大漠深处的火山附近,由于烈阳花有种浓烈的香气,我们族人都喜爱将烈阳花制成香包带在身边,可以抵御毒虫蛇蚁的侵袭。”
贾环闻言,心中既有喜又有忧。喜的是终于找到了解毒之法,忧的是烈阳花生于大漠深处,路途遥远,而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忠顺王爷察觉端倪,或是等不及想要夺权,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无论多难,烈阳花必须找到!
贾环转头看向安宁,沉声道:“郡主,还需劳烦你将王爷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安宁见贾环神色凝重,知道事情紧急,不敢耽搁,连忙说道:“好,我这就去!”说罢,便快步转身离去。
不多时,荣亲王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神色沉稳:“何事如此紧急?”
贾环将月眠草的来历、毒性以及解毒之法一一告知荣亲王,语气急促却条理清晰。
荣亲王听完,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皱起了眉头:“烈阳花生于大漠,路途遥远,若是派人前去采摘,一来一回恐怕要耗费不少时间。”
“事不宜迟,只能尽快派人出发了。”贾环沉声道,“我这就修书一封给徐虎,如今他人在金沙城,让他务必寻得烈阳花,尽快送到京城来!”
他转头看向挽月,语气中带着几分恳切:“挽月,你也给你哥哥写封家书吧。你哥哥在金沙城一带颇有威望,有他相助,寻找烈阳花的把握也能大些。”
挽月闻言,连忙点头,眼中满是感激:“多谢侯爷信任,我这就写!”
荣亲王让人取来笔墨纸砚,贾环与挽月各自伏案书写。贾环的书信言辞恳切,详细说明了情况,嘱托徐虎务必全力以赴;挽月的家书则满是思念与期盼,希望哥哥能伸出援手。
不多时,两封信便写好了。荣亲王接过书信,仔细看了一遍,随即召来心腹侍卫:“你即刻快马加鞭,前往大漠金沙城,务必亲手交给吴川将军和硕托大汗手上。告诉他们,此事关乎圣上安危,关乎天下太平,务必尽快寻得烈阳花!”
“属下遵命!”侍卫接过书信,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片刻后,便传来了马蹄声远去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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