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黑金城权杖广场的月白色大理石上，泛着冷硬的光。
空气中残留着昨夜未散的寒意，与稀薄晨光交织，让这座巨城清晨的苏醒都显得慢了几拍。
永恒档案馆总馆那巨大的青铜门扉前，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走动，大多是衣着体面的学者、行会文书或是眼神精明的商人。
在远离正门人群的广场中央，站着一个身影。
一心——或者说，“约翰·史密斯”。
他今天换上了一套剪裁得体、质地优良的深灰色羊毛呢外套，内衬是墨绿色的立领衬衫，脚上是擦得锃亮的硬底短靴，腰间是一个看起来颇为结实的皮质挎包，里面鼓鼓囊囊，像是塞满了笔记和资料。
这身行头算不上顶级奢华，但足以让他毫不突兀地混入那些有资格踏入档案馆深处的人群中。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隐藏在领结之下的ptt，声音平稳而清晰：“珀尔修斯3-1，就位。”
耳机里立刻传来一连串短促而清晰的回应，带着电流的轻微嘶声：
“工匠2-1，就位。”
“工匠2-2，就位，光学及信号监控上线。”
“工匠2-4，信号清晰。”
...
来自odA-7788“工匠”小队各节点的回报在几秒钟内迅速完成，像一台精密机器启动时的自检鸣响。
最后，一个略显清冷、但同样坚定的女声加入：“骑士1-1，就位。”
这是赛琳娜。
“骑士1-1”这个呼号，还有个小小的插曲。
当一心和奥尼尔最初为她设计行动呼号时，提议过“银辉”或“圣裁”这类直接与她关联的名称，但赛琳娜当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显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
她没解释为什么，但一心读懂了——那两个字眼承载了太多她正在试图剥离、或至少重新审视的过往。
最后，是一心看着她在后门的空地上，即便身着便服也依旧挺直如枪的脊背，以及那双无论何时都清澈坚定的冰蓝色眼睛，想起了她提起圣裁之矛冲锋时的样子。
“那就叫‘骑士’吧，”他说，“简单，顺口，而且...挺配你。”
赛琳娜当时沉默了片刻，冰蓝色的眼眸看了他一眼，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于是，“骑士1-1”就此定下。
“收到。珀尔修斯3-1，开始行动。”一心低声回应，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广场四周。
确认无误。
他迈开脚步，向着那扇巨大的青铜门扉走去，步伐平稳，神态从容，就像一个即将去查阅重要商业档案的、略带学者气质的成功商人。
再一次踏入“万卷之庭”，那令人屏息的穹顶壁画和直达天际的书架依旧震撼，但一心此刻的目标明确。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在公共区域徘徊，而是径直走向前厅中央的前台。
今天值班的人群之中，恰巧还有上次那位高阶管理员。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一心，当他走到柜台前时，管理员抬起眼皮，目光在一心那身比上次考究许多的行头上扫过，眼底闪过一丝几乎是惯例性的、程式化的轻蔑——那是对“不死心的攀附者”常见的打量。
“日安，阁下。”管理员的声音平稳，但缺乏温度，“史密斯先生，我记得您。今日前来，还是为了...”
“是的。”一心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略带热切的笑容，接过了话头，语气和措辞与上次几乎一模一样，“为了深入研究的...关于某些特定矿脉贸易路线的历史变迁与契约细节。公共区的资料，确实难以满足需求。”
管理员嘴角那丝习惯性的、带着怜悯的弧度刚要浮现，一心却已经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了那个质感厚重的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因此，我动用了一点人情，得到了一些额外的...引荐。”他的语气依旧谦逊，但动作里带着郑重。
管理员有些漫不经心地接过信封，手指触碰到信封上那还完整存在的、触感异常清晰的硬质火漆痕迹时，动作微微一顿。
他低头看去。
三枚...
三枚截然不同、但同样象征着黑金城顶级权柄的火漆印，并排烙印在信封封口处...每一个纹章都在档案馆特制的灯光下，泛着难以仿冒的灵髓微光。
管理员脸上的表情，在一秒内，完成了一次堪称教科书级的崩塌与重建。
那丝轻蔑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后知后觉的惶恐以及职业本能催生出的极致恭敬。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这...这是...”他的声音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滞涩，目光死死盯着那三枚火漆，仿佛要确认它们不是幻觉。
他当然认得。
在永恒档案馆工作，可以不认识某位偏远地区的贵族，但绝不能认错这七枚印章中的任何一个。而眼前，是三枚并列。
这意味着眼前这位“约翰·史密斯”，其背后站着的，是黑金议会内部一个至少由三大行业巨头背书的、不容小觑的联盟或利益集团。
而他刚才，几乎是用一种近乎敷衍的态度对待了对方。
“万分抱歉！史密斯先生！”管理员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半个调子，脸上堆起近乎殷勤的笑容，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鄙人眼拙，未能...未能及时认出您尊贵的身份！还请多多包含，多多包含！”
他一边说着，一边几乎是用双手捧住了那封信，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块易碎的稀世水晶。
“无妨。”一心笑容不变，语气宽容大度，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职责所在，我理解您。”
“您太宽宏了！”管理员连忙说道，随即转身，朝附近一位正在整理卷轴的年轻文书快速打了个手势，语气急促，“快去请阿玛莱特经理！立刻！就说有持最高级联合引荐信的贵客到访！”
年轻文书愣了一下，瞥见管理员手中那醒目的三火漆信封，立刻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东西，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侧面的通道里。
“请您移步贵宾休息室稍候片刻，经理马上就到！”管理员转回身，对一心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一次，他的姿态放得极低。
一心颔首，随着另一名匆忙赶来的引导人员，走向大厅一侧被屏风隔开的、更为安静雅致的休息区。
柔软的坐垫，散发着清香的茶水很快被奉上。
不到五分钟，一阵略显急促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
一位身着深紫色天鹅绒礼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大约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休息室门口。
他脸上带着经过精密计算的和煦笑容，既热情又不失体统，目光在接触到一心以及他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个信封时，瞬间变得更加明亮而恭谨。
“啊！史密斯先生！鄙人阿玛莱特，负责档案馆深层区的接待与协调事务。”他快步上前，微微欠身，“未能远迎，实在是怠慢了。还请随我来，一切手续都已为您准备妥当。”
在阿玛莱特经理的亲自引领下，一心再次来到了那堵“琉璃之壁”前。
这一次，无需任何言语。
经理只是对守卫在琉璃之壁入口处、全副武装的档案馆守卫微微点头示意，并展示了一下手中的三火漆信封，那流光溢彩的琉璃墙面便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其后那条深邃的通道。
“请。”经理侧身。
一心迈步，踏入了那条在上一次到访时只惊鸿一瞥的螺旋回廊。
身临其境，感受与远观截然不同。
回廊宽阔得足以容纳四人并行，地面和墙壁均采用一种质地细腻、颜色温润的灰白色大理石铺就，打磨得光可鉴人。
巨大的螺旋结构向下方延伸，抬头时可以看到它正处于一个宏伟的玻璃穹顶之下。
此刻是白天，清澈的天光透过穹顶洒落，经过特殊设计的玻璃折射，在回廊内形成均匀而明亮、却不刺眼的光照，照亮了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出现的、充满神秘美感的浮雕与镶嵌的发光符文。
除了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产生轻微的回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尘埃和旧书混合的、冰冷而洁净的气息。
与上层“万卷之庭”那种带着人烟气与墨香的“知识圣殿”感相比，这里更像是通往某个隐秘国度的、超凡脱俗的阶梯。
一边走着，阿玛莱特经理一边用恰到好处的音量，轻声介绍着档案馆的一些“辉煌历史”与“严谨制度”，语气中充满自豪。
一心则扮演着一个合格的、略带好奇的听众，不时点头，发出恰到好处的赞叹，目光则看似随意地扫过回廊的每一个细节——扶手的复杂雕花、墙壁符文的走向、天花板的接缝、光线的角度...
就在经过一段扶手雕刻着繁复藤蔓与星辰图案的区域时，一心忽然偏过头，用手掩住口鼻，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压抑的咳嗽。
“抱歉...”他略带歉意地对经理说，“昨晚可能有些着凉。”
“哦！请您务必保重身体！”经理连忙关切道。
就在这自然的动作间隙，一心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恰好”扶在一旁的扶手之上。
一个颜色与灰白大理石几乎融为一体的块状物，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段扶手雕刻的一处深邃叶脉凹槽之中，稳稳地卡住。
那正是用于上下通讯的信号中继器。
随后，一心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继续跟随经理向下走去。
螺旋回廊仿佛没有尽头，光线随着深入逐渐变得更加恒定，似乎完全由内嵌的灵髓灯提供。
终于，在转过最后几个大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环形大厅。
大厅的拱顶高耸，同样散发着柔和的冷光。地面是更加深邃的暗色石材，光洁如镜，倒映着头顶的灯光和稀疏的人影。
大厅的环形墙壁上，分布着数个幽深的拱门通道。
阿玛莱特经理停下脚步，展开手臂，如同展示自家珍宝的收藏家。
“史密斯先生，欢迎来到永恒档案馆的‘静谧之心’。”
他的声音在大厅中产生轻微的回响，更添空灵与肃穆。
他指向左侧的通道：“这边，是‘缄默档案库’。您所持有的权限，可以访问其中的‘公开区’与‘保密区’。那里保存着大陆数百年来，涉及商业、政治、历史、部分技术等领域的大量机密档案原件与副本。是研究者梦寐以求的宝库。”
接着，他指向右侧的通道：“而这边，是‘无痕记录区’。如果您在未来有需要记录重要会议、谈判、或需要绝对保密且不留记忆痕迹的文书服务，可以随时通过前台联系我。鄙人可以为您安排最顶级的书记员，并提供优先排期与费用上的...适当优惠。”
他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一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右侧那条拱门通道。
恰在此时，两名身着统一水蓝色立领缎面衬衫、深色包臀裙的年轻女性从通道内并肩走出。
她们手里捧着厚重的皮质文件夹，步伐不疾不徐，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略显疏离的平静。
一心不由地想起白鸽城分馆那些仿佛被钉在座位上的、机械重复的抄写员。
她们明显不同，因为神态举止间透着一股更为从容、甚至可称之为“优雅”的气质。
仿佛她们处理的不是枯燥文书，而是某种精密的艺术品。
一心也敏锐地注意到，她们交谈时眼神的接触极其短暂，更多时候目光低垂，落在怀中的文件夹上。
而且，行走的路线笔直，精准地避开了地面石材拼接的缝隙，如同遵循着某种看不见的网格。
这种“精致的规整”，让那份表面的从容，隐隐透出一丝非人的精确感。
“感谢您的详细介绍，阿玛莱特经理。”一心微微欠身，笑容真诚，“您的帮助让我受益匪浅。那么，今天就先麻烦您引路，前往‘缄默档案库’的公开区吧，波折了几次，我可真是等不及了，哈哈。”
“当然，荣幸之至！”经理立刻走在侧前方引路。
穿过左侧拱门，脚下就是是一条相对宽阔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带有复杂金属纹路和符文的橡木门。
经理在其中一扇标注着数字和“商贸”铭牌的门前停下，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与他礼服同色的紫水晶印章戒指，轻轻按在门把手下方一个凹槽上。
微光一闪，门内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厚重的橡木门向内开启。
门后的空间比一心想象的还要巨大。
它不像传统的图书馆，更像是一个被无限拉高的古老藏宝室。
数十排顶天立地的深色硬木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排列，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规格的皮质档案盒、卷轴筒以及部分带有金属包角的厚重典籍。
空气中弥漫着旧皮革、羊皮纸、少量防虫魔法药剂以及木头本身混合的、沉静而古老的气味。
光线来自墙壁上嵌入的发光符文和少数悬浮在半空、缓慢移动的柔和光球，光线足够阅读，却让空间的边缘沉浸在深邃的阴影里。
只有寥寥数人分散在远处，安静地查阅着，或是推着装有滑轮的小型木制梯架缓缓移动。一切都井然有序。
“这里就是公开区了。您可以自由查阅标有绿色火漆或标签的档案。黄色标记需要向本区域的值守管理员临时申请并登记。”经理压低声音解释，指了指远处一个坐在高脚凳上、面前摊开一本巨大皮质册子的黑袍人，“那是本区的值守，如需帮助或申请黄色档案可找他。每个主要区域都有类似的索引册和值守。”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一心点头。
“那么，我就不打扰您的研究了。”经理留下一个“如有任何需要，可通过值守联系我”的笑容，恭敬地退出了房间，厚重的橡木门再次无声闭合。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一心，远处那个黑袍值守，以及零星几个几乎察觉不到存在的查阅者。
他站在原地，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由古老木材、皮革和纸张构成的“知识森林”，以及那些悬浮的魔法光球和墙壁上恒定的符文光源。
沉默了几秒后，他抬起手，再次按下领结之下的ptt：“珀尔修斯3-1，已进入地下。通讯检查。”
奥尼尔的声音传来：“收到。信号清晰，中继节点工作正常，推进任务吧。”
一心走到两排高耸档案架之间，这里远离其他人的视线。他拉开随身挎包的搭扣，从里面取出那副熟悉的t-VIS护目镜。
系统激活，透明的AR界面叠加在真实的视觉之上。IS-m核心机开始通过护目镜的摄像头，以异世界难以理解的方式，贪婪摄取着一心视野之中的一切。
所有的画面、扫描数据，都通过那个隐藏在回廊扶手里的微型中继器，稳定地流向后方的安全屋，开始构建这个魔法守护下的秘密堡垒的第一个数字模型。
一心看似随意地沿着档案架漫步，手指偶尔拂过那些冰凉的真皮档案盒表面，目光扫过上面手写的花体标签。
他的大脑，正与后方的AI协同，飞速处理着信息：
空间垂直化，区块化，视野遮挡多，有利于隐蔽移动...
环境安静，任何非常规声响都会被放大...
值守者位置固定，但是否有其他感知手段未知...
索引依赖实体册子和人工，检索效率低下，想要找到目标协议的难度很大...
他就像一只第一次踏入被强大魔法守护的古老遗迹的探秘者，不动声色地，开始用科技的“眼睛”丈量这片属于“魔法与秘密”的土地的每一寸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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