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山野的潮气,卷着松针和野花的香气,漫过青石村后的鹰嘴崖。孙玉华挎着竹编小篮,脚步轻快地穿梭在灌木丛间,枯褐色的落叶在她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老婆子,慢点走,别摔着!”王启光拄着根枣木拐杖,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喊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宠溺。他今年六十八,背有些驼,腿脚也不如从前利索,但只要孙玉华说要进山采蘑菇,他总要来陪着——一来怕她遇上蛇虫,二来也能帮着提提篮子。
孙玉华回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知道啦知道啦,我采了一辈子蘑菇,还能摔着?你瞧这雨后的蘑菇,长得多肥实!”她伸手拨开一丛蕨类植物,底下果然冒出几朵雪白的蘑菇,伞盖圆润饱满,菌褶细密整齐,像撒了层霜粉。
“这白蘑可是好东西,炖鸡汤最鲜了,强强和丫丫肯定爱吃。”孙玉华小心翼翼地把蘑菇摘下来,放进篮子里,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强强是孙子,今年六岁,虎头虎脑的,一顿能喝两碗鸡汤;丫丫是孙女,比哥哥小两岁,粉雕玉琢的,最爱啃蘑菇炖烂的鸡肉。
儿子王志宏和儿媳妇章梨花在城里打工,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两个孩子就留在村里,由老两口带着。孙玉华和王启光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唯一的念想就是把孙子孙女带好,等儿子儿媳回来,能看到两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孩子。
今天是周末,城里小学放假,强强和丫丫不用去村小的学前班,一早就在院子里吵着要吃奶奶做的蘑菇炖鸡。孙玉华被缠得没法,又看天气晴好,雨后的山里蘑菇肯定多,便拉着王启光进了山。
“你看你,采这么多,两个孩子哪里吃得完?”王启光凑过来,看着篮子里渐渐堆起的白蘑菇,忍不住说道。
“多采点,晒干了存着,等志宏他们回来也能尝尝。”孙玉华笑着说,又弯腰摘了一朵,“这蘑菇看着就干净,一点虫眼都没有,比城里买的强多了。”
王启光点点头,没再多说。他对采蘑菇不在行,家里的菜地里种什么、山里什么能吃,都是孙玉华说了算。她打小在青石村长大,跟着爹娘进山采过无数回蘑菇、挖过无数回野菜,什么能吃、什么有毒,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至少她自己一直这么认为。
两人在山里转了一个多小时,篮子里的蘑菇已经装了大半,孙玉华看了看天,太阳渐渐西斜,把山林的影子拉得老长,便说道:“行了,差不多了,回去给孩子们炖鸡汤去。”
王启光应了一声,接过孙玉华手里的篮子,两人并肩往山下走。一路上,孙玉华还在念叨着:“强强爱吃鸡腿,丫丫爱吃鸡翅膀,炖的时候多放些姜片,去去腥味,再加点红枣枸杞,补补身子。”
回到家时,强强和丫丫正趴在院门口的石桌上写作业,看到爷爷奶奶回来,立刻扔下铅笔扑了过来:“奶奶,蘑菇采到了吗?”“爷爷,我们什么时候能喝鸡汤呀?”
“快了快了,”孙玉华蹲下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奶奶这就去杀鸡,炖蘑菇鸡汤,保证让你们喝个够。”
王启光把篮子放在墙角,看着两个孩子围着孙玉华叽叽喳喳,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走进厨房,帮着孙玉华烧火,孙玉华则麻利地处理起鸡肉来。她从鸡笼里抓了一只肥硕的土鸡,一刀下去,鸡血溅在地上,冒着热气。强强和丫丫不敢看,躲在门口偷偷张望,眼里满是期待。
鸡肉炖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院子。孙玉华把采来的白蘑菇清洗干净,切成薄片,等鸡肉炖得差不多了,便全部倒进了锅里。蘑菇的清香和鸡肉的鲜香混合在一起,引得强强和丫丫不停地咽口水,时不时跑到厨房门口问一句:“奶奶,好了吗?好了吗?”
“快了,再炖十分钟就能吃了。”孙玉华笑着说,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鸡汤,看着雪白的蘑菇在汤里翻滚,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晚饭时分,鸡汤终于炖好了。孙玉华盛了满满两大碗,给强强和丫丫各碗里放了一个鸡腿、一个鸡翅膀,还有好多蘑菇。“快吃吧,小心烫。”
强强和丫丫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吹了吹,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好吃!奶奶做的蘑菇真好吃!”强强含糊不清地说,小嘴巴塞得鼓鼓的。丫丫也点点头,一边吃一边笑,嘴角沾了不少汤汁。
孙玉华和王启光坐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吃得香甜,自己也跟着开心。王启光夹了一筷子蘑菇,放进嘴里嚼了嚼,点点头说:“嗯,确实鲜,比以前采的那些蘑菇都鲜。”
孙玉华笑了:“那是,这可是雨后刚采的,最新鲜了。”她也夹了一些蘑菇吃,只觉得口感滑嫩,鲜香四溢,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晚饭过后,强强和丫丫又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捉迷藏,直到天黑透了,才被爷爷奶奶催着去洗澡睡觉。孙玉华收拾完碗筷,和王启光坐在屋檐下乘凉,聊着村里的琐事,聊着儿子儿媳在城里的工作,聊着两个孩子以后的前程,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等秋收了,咱们也去城里看看志宏他们,”孙玉华说,“顺便带强强和丫丫去城里玩玩,让他们也见见世面。”
王启光点了点头:“好啊,我也想他们了。”
两人聊到快十点,才各自回屋睡觉。孙玉华躺在炕上,听着隔壁房间里强强和丫丫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哭声把孙玉华从睡梦中惊醒。“呜呜……奶奶,我肚子疼……”
是丫丫的声音!孙玉华心里一紧,立刻爬起来,披上衣服就往隔壁房间跑。只见丫丫蜷缩在炕上,双手捂着肚子,眉头皱成一团,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丫丫,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孙玉华连忙抱起丫丫,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热,再摸了摸她的肚子,丫丫立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王启光也被吵醒了,走了进来:“怎么回事?”
“丫丫说肚子疼,”孙玉华焦急地说,“强强呢?强强没事吧?”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床,只见强强也醒了,正捂着肚子,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抿得紧紧的,看样子也很不舒服。“爷爷,我也肚子疼……”强强的声音带着哭腔,虚弱无力。
“怎么两个都肚子疼?”王启光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发慌,但还是安慰道,“可能是晚上吃多了,消化不良,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孙玉华也觉得可能是孩子们晚饭时鸡汤喝多了,蘑菇吃多了,肠胃不消化,便点了点头。她给丫丫揉了揉肚子,又让王启光给强强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一些,但还是时不时地哼哼唧唧,说肚子不舒服。
孙玉华守在孩子们身边,一夜没敢合眼。她每隔一会儿就给孩子们揉肚子,喂点温水,但孩子们的症状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到了后半夜,强强和丫丫开始上吐下泻,脸色变得蜡黄,眼神也有些涣散,哭声都变得有气无力。
“老头子,不对劲啊,”孙玉华的声音带着颤抖,“孩子们吐得厉害,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王启光也慌了神,他看着两个孩子痛苦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那……那咱们赶紧带孩子去诊所看看?”
青石村只有一个诊所,在村头,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夫,姓刘。孙玉华连忙抱起丫丫,王启光背起强强,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头跑去。凌晨的风有些凉,吹在身上瑟瑟发抖,但他们顾不上这些,只想着快点把孩子送到诊所。
诊所的门还关着,王启光使劲拍打着门板:“刘大夫!刘大夫!快开门!救救我的孙子孙女!”
过了好一会儿,刘大夫才披着衣服睡眼惺忪地打开门:“什么事啊?大半夜的吵吵嚷嚷。”
“刘大夫,你快看看我的孙子孙女,他们上吐下泻,肚子疼得厉害!”孙玉华把丫丫抱进屋里,急切地说。
刘大夫连忙让他们把孩子放在病床上,拿起听诊器给孩子们听了听,又看了看他们的舌苔,摸了摸他们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啊,”孙玉华说,“晚饭吃的是家里养的土鸡,还有山里采的白蘑菇,都是干净的东西。”
“白蘑菇?”刘大夫愣了一下,“什么样的白蘑菇?”
孙玉华把蘑菇的样子描述了一遍,刘大夫的脸色顿时变了:“坏了!你们可能采到毒蘑菇了!那种白蘑菇看着好看,其实毒性很大,叫白毒伞,吃了会中毒的!”
“什么?毒蘑菇?”孙玉华和王启光如遭雷击,瞬间懵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采了一辈子蘑菇,竟然会采到毒蘑菇!
“刘大夫,那你快救救孩子们!”孙玉华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刘大夫面前,眼泪直流,“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孙子孙女,他们还那么小啊!”
“快起来快起来,”刘大夫连忙扶起她,“我尽力,我先给孩子们挂盐水,解毒,但是我这里条件有限,要是情况不好,得赶紧送城里的大医院。”
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准备好输液瓶和针头,给强强和丫丫分别挂上了盐水。药液一点点输入孩子们的体内,但他们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强强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丫丫也昏昏沉沉的,偶尔哼唧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孙玉华和王启光守在病床边,看着孩子们奄奄一息的样子,心如刀绞。他们不停地给孩子们擦汗、喂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强强,丫丫,挺住啊,医生在救你们,你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刘大夫也急得满头大汗,他不停地给孩子们测量血压、观察脉搏,时不时地调整输液的速度,但孩子们的生命体征还是在一点点下降。“不行,情况太严重了,必须马上送城里医院!”刘大夫严肃地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王启光连忙掏出手机,想给儿子王志宏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青石村地处偏远,信号一直不好,尤其是在凌晨时分,更是连电话都打不出去。“怎么办?打不通电话!”王启光急得团团转。
“我去叫村里的李二柱,他有三轮车,让他送我们去城里!”孙玉华说着,就要往外跑。
“我去吧,你在这里看着孩子。”王启光拦住她,转身就往外跑。他跑得飞快,全然忘了自己腿脚不便,一路上摔了好几跤,膝盖和手掌都擦破了皮,流出血来,但他顾不上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叫李二柱来,快点送孩子们去城里医院。
很快,王启光就带着李二柱赶了过来。李二柱听说孩子们中毒了,也不敢耽搁,连忙帮忙把强强和丫丫抱上三轮车。孙玉华坐在车上,抱着两个孩子,王启光坐在旁边,紧紧地护着他们,李二柱则发动三轮车,飞快地往城里赶去。
三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孙玉华紧紧地抱着孩子们,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停地亲吻着孩子们的额头,嘴里喃喃地说:“宝贝,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马上就好了……”
王启光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孙玉华采那些蘑菇,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大意,没有察觉到蘑菇有毒。如果孩子们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对得起儿子儿媳?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不知过了多久,三轮车终于驶离了山路,上了柏油马路。城里的灯光越来越近,孙玉华的心也越来越紧张。她不停地看着怀里的孩子们,他们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快!再快点!”孙玉华对着李二柱喊道,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嘶哑。
李二柱也不敢怠慢,脚下猛踩油门,三轮车的速度提到了最快。终于,他们赶到了城里的医院,王启光和孙玉华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急诊室。
“医生!医生!救命!”孙玉华嘶声喊道。
急诊室的医生和护士连忙迎了上来,把强强和丫丫推进了抢救室。孙玉华和王启光被拦在了外面,他们只能在抢救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心里像揣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孙玉华和王启光互相搀扶着,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眼神死死地盯着抢救室的门。他们不停地祈祷着,祈祷孩子们能够平安无事,祈祷上天能够眷顾他们这个平凡的家庭。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和遗憾。“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这短短七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孙玉华和王启光的心上。孙玉华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王启光连忙扶住她,自己的身体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医生,你说什么?”王启光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再救救他们,求求你,再救救他们!”
“我们真的尽力了,”医生叹了口气,“毒素已经扩散到全身,损伤了重要器官,送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孙玉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挣脱王启光的搀扶,扑到抢救室的门口,想要冲进去,却被护士拦住了。“我的孙子!我的孙女!你们怎么能丢下奶奶就走了啊!”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绝望。
王启光也老泪纵横,他看着抢救室的门,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他不停地扇着自己的耳光,嘴里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看好孩子们,是我害了他们啊!”
抢救室里,强强和丫丫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小小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他们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痛苦的痕迹,仿佛还在承受着中毒的折磨。
孙玉华和王启光被护士扶到椅子上,他们互相抱着,哭得像个孩子。他们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几个小时前还在开开心心地吃着蘑菇炖鸡、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孙女,怎么突然就没了?
天渐渐亮了,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孙玉华和王启光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他们的世界,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儿子王志宏和儿媳妇章梨花这个噩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悲痛的眼神。两个孩子是他们的命根子,也是儿子儿媳的希望,如今孩子没了,这个家,还能撑得下去吗?
孙玉华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看着王启光,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王启光也看着她,两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念头。
这个清晨,对于孙玉华和王启光来说,没有希望,没有光明,只有无尽的悲痛和绝望。他们的世界,在孩子们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已经彻底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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