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城东门外，晨雾尚未散尽，空气里弥漫着深秋草木凝霜的清冽气息。一支精悍的队伍已集结完毕，车马肃然。典韦如铁塔般矗立在最前方那辆加固过的宽大马车旁，面色沉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角落。马车内，郭嘉半卧在厚实的裘褥中，面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隔着车窗，向送行之人微微颔首。
刘备站在车旁，最后叮嘱典韦：“恶来，一路之上，缓行为要，务必平稳。奉孝先生汤药饮食，皆需小心照料。抵达临淄后，即刻传书报我。”
“主公放心！”典韦抱拳，声如闷雷，“末将定将郭军师平安送达！”
他又俯身靠近车窗，对郭嘉道：“奉孝，安心休养，勿虑前方。待河北平定，我亲往临淄接你。”
郭嘉唇边泛起一丝虚弱的笑意，眼神却清澈坚定：“嘉在临淄，静候主公捷报。主公……保重。”
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铺着薄霜的官道，发出辚辚声响。典韦翻身上马，挥手示意，无当营精锐前后护卫着马车，向着东南方向，渐行渐远，最终融入晨雾与远方地平线交接的苍茫之中。刘备目送良久，直到那一行黑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却未曾稍减。
送走郭嘉一行，便是与留守者的告别。
刘晔、公孙续、单经等人早已候在城门处。刘晔换上了一身更为干练的戎装，只是外面罩着厚实的披风，他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幽州东部新附，诸事纷繁，然大体框架已定。晔与公孙将军、单将军等，必同心协力，巩固地方，编练新卒，转运粮秣，以为前方后援。主公此去，但请专心战事，后方之事，晔等绝不敢有负所托。”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文士少有的果决。经过渔阳这些时日的历练，这位长于谋略、精于内政的智者，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边郡官吏的硬朗之气。
公孙续与单经亦紧随其后，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等定竭尽全力，辅佐刘先生，镇守幽州，为主公稳固后方！祝主公旗开得胜，早日平定河北！”
他们身后，是刚刚整编不久、士气尚可的幽州本地兵马，以及部分留守的青徐精锐。这些面孔，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此刻望向刘备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与期待。
刘备上前，亲手将公孙续和单经扶起，又拍了拍刘晔的肩膀，沉声道：“有子扬在此统筹，公孙贤侄、单将军尽心辅佐，幽州之事，我无忧矣。此地乃我军北疆根基，更是未来进取之依托，万望诸位慎之重之。”
他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待河北捷报传来，备再与诸君，共庆凯旋！”
“恭送主公！预祝主公大捷！”众人齐声应和，声震城垣。
告别了留守诸人，刘备不再耽搁。田楷早已点齐本部两千幽州骑兵，列队等候。这些骑兵大多熟悉北地气候地形，马术精良，作为向导与护卫，再合适不过。孙尚香也早已骑上她的“踏雪”，安静的跟在刘备身旁，脸上已不见了昨夜的泪痕与脆弱，恢复了平日的英气，只是偶尔看向刘备时，眼中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坚定。
“出发！”刘备翻身上马，战马一声长嘶。
田楷一马当先，两千骑兵如洪流般涌动，护着刘备与孙尚香，离开渔阳城，折向西南，朝着冀州腹地，疾驰而去。
一路无话，唯有马蹄叩击大地的轰鸣，以及北风掠过原野的呼啸。沿途可见战争留下的痕迹：废弃的村落，烧焦的田野，偶尔还能看到倒毙路旁的尸骸。但越靠近冀州，越能感受到一种紧张而活跃的气氛。信使往来频繁，小股运粮队匆匆而行，方向皆是西南。
数日后，队伍进入河间郡地界。这里不久前刚经历过战火，但秩序恢复得很快。路过的乡亭邑聚，墙上刷着安民告示，田垄间已有农夫在清理残梗，准备过冬。见到大队骑兵经过，百姓虽有畏惧躲避，但并无太多慌乱，显然对“刘”字旗号已不陌生。
行至河间郡中部一处驿亭，前方烟尘起处，一队约千余人的轻骑兵疾驰而来，当先一将，银甲白袍，颇为醒目。来者正是奉赵云之命前来接应的夏侯兰。
双方靠近，夏侯兰勒住战马，看清刘备旗号，急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夏侯兰，奉子龙将军将令，特来迎接主公！主公一路辛苦！”
刘备也下马，上前扶起：“夏侯将军请起。子龙与孔明那边，战事如何？”
夏侯兰起身，脸上带着振奋之色：“回主公！我军自渤海西进，势如破竹！河间郡已全境光复，郡内顽抗之敌或降或散！如今子龙将军与孔明军师已移师安平郡，正在猛攻其郡治信都城！袁绍派其外甥高干与大将辛明领兵数万来援，正与我军对峙于信都城外！战事正酣！”
他语速很快，却条理清晰：“子龙将军闻听主公亲至，大喜过望，特命末将率轻骑前来接应，并禀报军情。子龙将军言，安平战局虽紧，然我军士气正盛，又有孔明军师运筹，信都指日可下！请主公不必过于急切，可稳步行进，末将定护主公周全，前往大营！”
“好！”刘备听得前线进展顺利，心中一定，“有劳夏侯将军。”
他转头对一旁的田楷道：“田将军，河间已下，安平激战，幽州东部新定，亦需大将镇守，以防不测。你可率本部兵马，即日返回幽州，听候子扬先生调遣，巩固地方，巡防边塞。”
田楷抱拳领命：“末将遵命！主公保重！”他又看了一眼孙尚香，对刘备低声道，“主公，孙小姐她……”
“无妨，我自有安排。”刘备道。
田楷不再多言，率着两千幽州骑兵，向刘备及夏侯兰行礼后，拨转马头，原路返回。
夏侯兰这才注意到刘备身侧还有一位身着劲装、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不禁有些诧异，但见刘备神色如常，便知此女身份不凡，绝非寻常护卫或侍女，当下也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请刘备与孙尚香上马。
汇合了夏侯兰的千余轻骑，队伍规模虽减小，却更加精悍灵活。在夏侯兰的引领下，避开可能还有零星袁军溃兵的区域，专走相对安全快捷的路径，继续向西南方向的安平郡疾进。
越靠近安平郡，战争的气氛便越浓烈。途中遇到的运粮队、伤兵营、传递消息的信使越来越多。空气中似乎都隐隐飘荡着烽烟与血的味道。孙尚香骑在马上，紧跟在刘备身侧，好奇而警惕地打量着这一切。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大规模战争的前沿，耳中听到的是真实的战报与军令，眼中看到的是真实的兵马调动与战备景象，与她过去在江东听闻或参与的小规模冲突截然不同。她心中既有些紧张，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怕吗？”刘备注意到她略显紧绷的侧脸，放缓马速，与她并行，低声问道。
孙尚香摇摇头，眼睛依然亮晶晶地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连绵营寨轮廓：“不怕。只是……感觉不一样。比想象中，更……宏大，也更真实。”她顿了顿，看向刘备，“你说过，妇好能披甲征战。我虽不及先贤，但也想看看，这决定天下走向的战场，究竟是什么模样。”
刘备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那里面不仅有女子的好奇，更有一种属于战士的渴望与豪情。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又行了半日，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一片巍峨的营盘。旌旗如林，刁斗森严，营寨连绵，望不到边际。辕门处，“赵”、“汉”、“诸葛”等大旗迎风招展，巡骑往来不绝，气象森严。正是赵云与诸葛亮所率领的西路主力大营！
夏侯兰抢先一步，派人向辕门通报。很快，辕门大开，数骑飞奔而出。
当先一将，白马银枪，身姿挺拔，英气逼人，正是赵云！他身后稍侧，一人纶巾鹤氅，羽扇轻摇，面容清隽，目光睿智，正是诸葛亮。两人脸上都带着长途征战的风霜之色，但精神矍铄，尤其是看到刘备身影时，眼中都爆发出由衷的喜悦与振奋。
“主公！”赵云与诸葛亮几乎是同时下马，快步迎上前。
刘备也急忙下马，大步流星走过去，伸出双手，一手握住赵云的手，一手拍在诸葛亮的臂膀上：“子龙！孔明！辛苦你们了！”
“主公亲临，将士振奋，何言辛苦！”赵云声音铿锵，透着激动。
诸葛亮羽扇轻摇，含笑道：“亮与子龙将军，日夜期盼主公至此。如今主公既来，我军如虎添翼，安平必克，邺城在望矣！”
他的目光敏锐，自然也注意到了刘备身侧的孙尚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瞬间化为了然与平静，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并未多问。赵云也看到了孙尚香，虽不明就里，但见诸葛亮神态，又见孙尚香与刘备同行同止，气度不凡，便也按下好奇，只以军礼相见。
“走，主公，入营叙话！高干与辛明那厮，还在信都城下顽抗，正好请主公定夺破敌之策！”赵云侧身引路。
刘备点头，与赵云、诸葛亮并肩，向着那旌旗招展、杀机隐伏的连绵大营走去。孙尚香紧随其后，踏入了这片决定河北乃至天下命运的战场核心。她的北地之行，从好奇的览胜，到心绪的波澜，终于在此刻，真正汇入了这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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