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人有没有暴露?有没有交火?”他声音沙哑地问。
“没有。”
“撤离及时,对方似乎只是盲目搜索,没有明确目标。但……”阿明顿了顿,
“司徒前辈说,那几艘船挂着的是港英水警的废弃旧旗,但船上的人,动作做派不像正规水警,倒更像……训练有素的行动队。”
借用水警的皮?沈醉的手,已经能伸到港英水警内部了?还是与某些败类勾结?这比单纯的武力追捕更棘手,因为它披上了一层“合法”的外衣。
“备用点能支撑多久?”张宗兴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下一步。
“物资够三五天,但位置并非绝对隐秘,如果对方大规模封山搜海,迟早会被发现。司徒前辈已经启动第二条撤离方案,安排可靠船只在附近海域待命,随时可以接应他们从海上转移,目标可能是更远的离岛,或者……返回港岛,另觅藏身处。”
返回港岛?在沈醉如此严密搜查下,风险极高。但留在荒岛,也非长久之计。
张宗兴走到墙边那张香港及离岛的大幅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蜿蜒的海岸线与星罗棋布的岛屿。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九龙、港岛,最后落在大屿山南端那片复杂的海岸线上。
“告诉司徒前辈,海上接应方案照常准备,但要极度小心,提防对方在海上有埋伏。同时,”他的手指点向港岛西端一个靠近郊野公园的、不起眼的标注点,
“让林书影去查的房屋署物业,其中一个就在摩星岭附近,背山面海,相对独立。阿明,你亲自带最可靠的人,今天之内,必须确认那处物业的现状、可隐蔽性、以及进出路线。”
“如果可行……那里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备选的、灯下黑的藏身点。”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也最安全。沈醉或许想不到,在如此全城搜捕的态势下,目标敢潜回港岛,藏在政府物业里。
“是!”阿明领命,迟疑了一下,
“兴爷,江姑娘那边……要不要递个消息进去?让她安心。”
张宗兴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非常时期,任何额外的通讯都可能增加暴露风险。相信司徒前辈的安排,也相信……她能稳住。”
他说这话时,目光投向窗外渐亮的天色,仿佛能穿透重重楼宇与海面,看到那个在荒凉岩洞里等待天光的女子。
民国的月,天涯两处,各自牵挂。
他相信她的坚韧,正如她相信他的谋划。
阿明不再多言,匆匆离去布置。
张宗兴再无睡意。
他洗漱完毕,换上一身整洁的西装,对着镜子仔细系好领带。
镜中的男人,眼底有血丝,下巴冒出青茬,但眼神沉静如古井,所有汹涌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在冰面之下。
上午,“振华商行”必须照常开门营业。
陈老板还是要见客户,谈生意,处理账目。
这是他最好的伪装,也是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绽的战场。
当第一缕阳光真正照亮街道时,张宗兴已坐在商行楼下的柜台后,翻看着昨日的账本,手边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浓茶。
神色如常,甚至对早来的伙计点了点头,嘴角还抿出一丝生意人惯有的、克制的笑意。
只有那只压在账本下面的左手,五指无声地蜷紧,
——泄露了平静皮囊之下紧张的那根心弦。
……
湾仔,“仁安诊所”在晨光里推开了门。
陈默套上那身浆洗得发硬的白大褂,拿起消毒水,将诊疗台和门把手反反复复地擦。像是要把昨夜里那些不该留下的痕迹,连同某种隐约的不安,一起抹干净。
装过弹片的小玻璃瓶,被他锁进了抽屉最深处。阿明留下的那个信封,他没拆,就那样原封不动地,塞进了一叠旧病历的下面。
日子仿佛又被拉回了旧轨道。挂号,问诊,开几片药,或者打一针。
来的多是头疼脑热、拉肚子、磕破皮的小毛病。空气里飘着熟悉的消毒水味,耳边是听惯了的低声呻吟。一切照旧,按部就班。
直到上午十点多,门上的铜铃轻轻一响。
林书影又来了。她换了身浅蓝的旗袍,罩着件米色开衫,手里还是抓着那个笔记本。只是脸色看着比昨天差了些,眼底下泛着淡淡的青,像是没睡好。
“陈医生。”她叫了一声,声音轻轻的,没什么力气。
陈默从病历上抬起眼,瞥了她一下,又垂下头去写方子,话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
“林记者,若是问昨晚的事,人已经处理完,走了。”
“我知道。”林书影走近两步,身子微微靠着诊疗台的边,却没像往常那样急着追问。她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开口,话里带着少见的犹豫:
“陈医生,你说……如果一个人,因为想挖出一些见不得光的真相,可能……可能会连累到别人,把他人也拖进险境里,是不是……就该停手了?”
陈默手里的钢笔,停住了。
他抬起眼,这回仔细地看了看面前这个总显得风风火火的女记者。
她眼里有迷茫,还有一丝藏得很浅的……惧意。
看来,她并非对自己“介绍”来的病人底细一无所知,也并非对那背后蛰伏的危险毫无察觉。
“这得看你追的真相,值不值。”陈默放下笔,声音还是那样平,只是说得慢了些,“也得看,你担不担得起后果——连累旁人的后果。”
林书影咬了咬嘴唇。“我总觉得,有些事,要是没人记,没人问,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那……那些为此受了苦、甚至丢了命的人,岂不是太冤了?”
“记下来了,问出来了,然后呢?”陈默反问,话锋有些冷硬,“要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反倒可能惹出更多‘冤枉’,你的‘记’和‘问’,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问得尖锐,甚至有些无情。
林书影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她张了张嘴,一时接不上话。
陈默却不再看她,转过身去整理药柜上的瓶瓶罐罐。
“林记者,你是文化人,有笔,有口。我只是个大夫,只会治病,治看得见的伤。有些病,伤在看不见的地方,我治不了,也不懂怎么治。”
他手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所以,你问的,我答不了。你自己想清楚。”
他的话像兜头一盆凉水,浇在林书影有些发烫的脑门上。
看着陈默那沉默而专注的背影,心里那股熟悉的、想要刨根问底的冲动,和一丝新生的、对莫测风险的畏缩,绞在了一处,撕扯着她。
最终,她没再问什么,只轻轻说了句“打扰了”,便转身推门出去了。
陈默听着门合上的轻响,手里摆弄药瓶的动作没停。
只是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窗玻璃,瞥见林书影有些寥落地汇入街边人流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复杂的痕迹。
这世道,清醒有时比热血更磨人。
可无论热血还是清醒,每个人终归得为自己的选择,寻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然后,一步一步走下去。
日光悄悄爬过窗格子,诊所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
街上的市声、车马声嗡嗡地传进来,织成一片嘈杂却又安稳的背景音。
而在这片“如常”的喧嚷之下——昨夜岩洞里的潮冷、海上逼近的引擎嗡鸣、商行楼内绷紧的寂静、女记者心中的天人交战……都像沉在水底的暗流,兀自汹涌着,却悄无声息。
新的一天,便在这表面的太平与内里的翻腾之间,缓缓铺开了。
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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