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之风,正迎面向我拂来。
巴尔加斯侯爵站在千秋宫前,双手负在身后,感受着初春的微风。他缓缓睁开眼睛,锐利的眼眸中,倒映出这座正从创伤中缓慢复苏的庞大城市。
三十年前,当他第一次以帝国宰相的身份,站在这座宫殿的台阶前,向当时尚还年幼的先帝宣誓效忠时,大概也是这般心境吧?
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一切尽在掌握,辉煌灿烂的未来已然铺就……
“外公……”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年仅八岁的小皇帝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腿边,轻轻扯了扯侯爵的袖口,仰着小脸,眼眸里满是不安,“瓦伦蒂娜姐姐去哪了?”
巴尔加斯侯爵低下头,看着这张与女儿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坚如铁石的心肠也不禁柔软了下来。
“陛下,” 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男孩平行,声音里满是溺爱,“不要喊我外公,在御前,我是您的臂膀,您的喉舌,您的锋刃与骏马。总有一天,您要亲手从我这里接过这副重担,肩负起整个帝国的命运。”
“至于瓦伦蒂娜……” 侯爵声音冷了下来,“不过是个披着漂亮皮囊的女巫罢了,陛下,告诉我,故事里的英雄们都是怎么对付女巫的?”
“可‘英勇的卡洛斯’的故事,姐姐才刚给我讲到一半……” 男孩嗫嚅道。
“大学士会给您讲完后面一半的,陛下。” 他轻声宽慰道。
“我不要大学士!” 男孩低声抗议道,“他又老又丑,说话总是咳咳咳的!我要瓦伦蒂娜姐姐!”
“孩子气。”
巴尔加斯侯爵叹了口气,直起身,腰背处传来熟悉的刺痛。果然是她的孩子,和她……和我的奥薇莉亚,简直一模一样。
那个也曾任性,也曾充满的幻想的女孩,他的女儿,他的奥薇莉亚,被他亲手送给了丧偶的先帝,亲手推入了永无天日的牢笼。
他曾是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宰相,如今,也是帝国历史上最年老的宰相。
三十年的光阴,在这权力的熔炉里淬炼。他斗倒过无数对手——权倾朝野的伊莎贝拉夫人、锐意改革的卢修斯·法度伯爵、滴水不漏的罗德里克·伍兹爵士……当然,还有最近这位,看似如日中天、却已落荒而逃的瓦伦蒂娜女大公。
他们有的出身贵胄,拥有整个北境支持;有的锐意进取,能集结大半年轻贵族;还有的掌握军权,能掀动帝都的局势……可他们都败了,败在了巴尔加斯侯爵的手中。
因为他们不明白,那急于绽放的花朵,只会提前凋谢。只有隐忍,像深埋地下的根茎;只有谦逊,如毫不起眼的苔藓;才能寻得最恰当的时机,打出最致命的一击——这才是他笑到最后的秘诀。
“大人!”
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一名身着秘银甲胄的奥术骑士大步流星走来,她利落地掀起头盔,露出一张英姿飒爽的脸庞——
那是索菲亚,奥术骑士团的第三席,瓦伦蒂娜最信任的骑士,也是他最隐秘的同盟。
“第四席战死,第七席逃遁!” 她语速很快,将情况全盘托出,“失去了领导者,其余残部已全数向我们投降!奥术骑士团,现已肃清!”
巴尔加斯侯爵只冷冷瞥了她一眼,他缓缓伸出手,将正躲在他身后偷看的小皇帝轻轻牵到身前。
索菲亚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白,连忙单膝跪地,深深垂下头颅:
“抱……抱歉,陛下!我刚刚……没注意到您!”
“没事的,索菲亚姐姐。”
小皇帝有些害怕地瞥了眼外公,见后者点头默许,才鼓起勇气,小跑着上前,伸出小手,试图扶起跪倒在地的骑士,“你们……你们都是帝国最宝贵的人材,无需如此多礼。”
孩子总是学得很快。
巴尔加斯侯爵心中稍慰。或许,用不了多久,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就能退出这个尔虞我诈的舞台,将国家交还给流淌着卡蒂亚之血的君王。
“陛下,侯爵大人。”
又一道身影踏步而入。阿波尼亚爵士身着黑色甲胄,将头盔紧紧夹在腰侧,恭敬地向两人鞠了一躬。
“阿波尼亚爵士,” 巴尔加斯侯爵开口问道,“城外的情况怎么样?”
“大军已经陆续撤离了,大人。” 阿波尼亚低头答道。
“撤离?” 巴尔加斯侯爵眉头微皱,“居然……撤离得这么突然?”
一缕不安,悄然在他心底泛起——难道瓦伦蒂娜已经成功逃回封地,并向这些直系封臣发起了召集?
“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大人。” 阿波尼亚爵士补充道,似乎想宽慰老宰相,“军队散去,帝都的压力骤减,局势正在快速平息。”
“确实如此。”
巴尔加斯侯爵点了点头,将那丝不安暂时压下。
是的,结果最重要。
即使瓦伦蒂娜真想掀起反叛,她也已再无丝毫法理可据,一个“畏罪潜逃”的摄政,能掀起什么风浪?只要帝国中枢稳住,再对各地贵族施以适当的许诺、威胁与分化……所有人都会慢慢想通的。
就在这时,腰腹间又传来一阵刺痛。
“呃……” 侯爵腿脚一软,眼前发黑,差点直接栽倒在地,他猛地伸手,死死扶住身前的小皇帝,才勉强稳住身形,重新直起腰杆。
幸而,索菲亚仍垂头跪地,阿波尼亚也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两人都未曾察觉出老宰相这瞬间的脆弱。
趁还有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剧痛压了下去。
我得尽快……扫清所有隐患,为陛下……留下一个平定安稳的帝国。
“大人!大人!大人——!!”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猛地从廊道间传来,由远及近,满是惊慌。
只见首席大学士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他胡须凌乱,老脸涨红,不住地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渡鸦!渡鸦!渡鸦!” 他挥舞着手臂,语无伦次。
“慢一点,学士。” 巴尔加斯侯爵皱起眉头,心中那缕不安再次泛起。陛下说得没错,他甚至比我还要老了……
“渡鸦!渡鸦!像疯了一样飞过来!是北境!北境的消息!” 大学士脸色煞白,声音嘶哑。
难道马奎斯公爵对安东·伍兹动手了? 巴尔加斯侯爵眉头紧锁,居然这么快?
“蛞蝓!蛞蝓骑士!” 大学士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装,“是安东·伍兹爵士!他动手了!”
“什么?” 侯爵心中一凛。
“他连日突袭了索莫雪山以北的数座城镇,把整个高崖领,南北一体,全部强行纳入了麾下!现在他的兵锋已经直指雪堡方向,正和马奎斯公爵前来接收领地的大军隔河对峙!”
“他疯了吗?” 巴尔加斯侯爵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这完全不合逻辑!安东·伍兹怎会主动去招惹北境巨熊?
“他宣称……帝国议会早已通过了向高崖领出兵的议案,他只是在‘奉命执行’,扫清残余的叛党!”
大学士慌忙继续解释,唾沫星子飞溅:
“他还……他还扣下了我们派去宣读旨令的温妮莎小姐!说自己根本没收到任何要把领地割让给马奎斯家族的命令!反而……反而指责马奎斯公爵此举是趁乱入侵,形同叛国谋逆!”
大殿内一片死寂。小皇帝不知所措地看着大人们剧变的脸色,索菲亚震惊地抬起头,阿波尼亚脸色则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马奎斯公爵什么反应?” 巴尔加斯侯爵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苦涩。
“他在抗议!大人!渡鸦一只接一只地飞过来!”
大学士扬起手背,上面满是渡鸦抓出的血痕,“他要我们立刻出兵,去干掉该死的安东·伍兹,履行事先许好的承诺!”
“他怎么自己不动手?” 阿波尼亚爵士吼道,“这老狐狸,难道指望我们替他打下高崖领,再拱手送给他吗?”
“他不能出手,爵士!” 大学士急得面红耳赤,“安东·伍兹把他女儿也扣下了!指控她‘协助谋逆’!他威胁公爵,要敢踏过高崖领边界一步,就立刻吊死他仅剩的继承人!”
阿波尼亚和索菲亚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脸色铁青的巴尔加斯侯爵。
“得快,大人!” 大学士慌忙补充道,“马奎斯公爵在最后一封信里说,如果我们不能解决掉安东·伍兹,兑现承诺,并送还他的女儿……他就……他就重新拥立嘉尔曼·卡蒂亚在北方登基!”
“不要着急。” 巴尔加斯侯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北境要的,不过是个态度。”
他转向阿波尼亚,“爵士,麻烦你立刻去请哈维尔伯爵过来。坚石领距离高崖城最近,让他先行整军,向高崖城方向进军施压,给北方诸侯一个明确的态度。”
“大人……”
阿波尼亚爵士脸上露出了极其为难的神色,他支支吾吾,似乎难以启齿,“哈维尔……哈维尔伯爵他……”
“他怎么了?” 巴尔加斯侯爵皱紧眉头,那不安在迅速蔓延。
“他今早才出了城,他说……说是奉了您的命令,返回封地布防……” 阿波尼亚的声音越来越低。
“布防?防谁?” 巴尔加斯侯爵的声音陡然拔高,“防我们吗?!”
诸神诅咒!哈维尔·卡洛斯背叛了!
腰腹在隐隐作痛。
“那就让我们集结军队吧!”小皇帝突然兴奋了起来,他挥舞着小拳头,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让安东爵士瞧瞧,我们的英勇也绝不在他之下!”
“不……”
巴尔加斯侯爵看着外孙兴奋的小脸,耳边回荡着哈维尔的背叛、马奎斯的威胁、安东·伍兹的反戈一击……
腰腹间那刚刚沉寂的剧痛,再次凶猛地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彻底!
巴尔加斯侯爵浑身颤抖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他感到自己的力量,连同他对局势那三十年如一日的掌控,正随着这剧痛飞速流失。
诸神保佑……
他勉强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第三卷 高崖倾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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