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勃罗！诸神保佑，小胡安这些天可一直念叨着你呢！”
房门微微敞开，一位挽着火红长发的漂亮女人探出身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您好，夫人！”
被称为巴勃罗的年轻人满脸涨红，有些局促地问道，“先生，先生他还好吗？”
“恐怕……不算很好。”
女人微微压低声音，“伊芙琳那丫头，又给他惹了不少麻烦。要我说啊，都怪小胡安平时太宠她了……”
她随即抬高声音，转向屋内，大声呼喊道：“小——胡——安！巴勃罗来看你了！”
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书卷被碰翻在地，接着是老人含糊不清的抱怨声。片刻后，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厅前。
胡安·卡洛斯——曾经的首席大学士、帝都图书馆馆长兼帝都大学校长——双手杵着拐杖，边走边嘟囔着：“听见了，听见了！我还没聋呢，小伊……”
被称为“小伊”的漂亮女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溺爱的神情，看着他像只老乌龟般慢慢挪了过来。
“你们先聊，我去准备晚饭。” 她利落地转身，迅速打断了巴勃罗刚要出口的推辞，“巴勃罗，不许客气！你都多久没在这里吃过晚饭了？”
看着两个男人面面相觑的无奈表情，她眨了眨眼睛，款款走入厨房。
随着厨房门轻轻掩上，巴勃罗才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向已经窝进壁炉旁摇椅上的老人。
“卡洛斯先生，看到您精神还这么足，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搓了搓手，低声寒暄道。
“不用来这些客套的，巴勃罗……”
老人微微耸肩，用拐杖尖点了点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我猜，你这次来……又是为了安东·伍兹爵士吧？”
“您猜得一点没错，先生！”
巴勃罗立刻挺直身子，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我正在为新作《风流爵士与浪荡龙》收集一些关键的背景材料，因而特地来向您请教一下，674年春天，高崖城到底……”
“诸神保佑！巴勃罗！”
红发女人恰好端着一壶热茶走出来，表情嗔怪，“就不能老老实实写你那《千秋宫之恋》 吗？干嘛又来找姐姐……我是说，那条冰龙的麻烦？”
“事实上，伊格妮丝夫人……”
巴勃罗小心翼翼地捧过茶杯，“这也关系到我前作的后续。关于674年春天，尤其是高崖城易主前后的细节，官方记录实在是语焉不详。很多关键事件，就像是被迷雾笼罩着般。”
“所以你就来找胡安·卡洛斯这个老东西了！” 老人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点自嘲，也有些许得意，“还是你这小子最聪明！”
“那不还是先生您教得好吗？” 巴勃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我教你是认真研究历史，寻找其中的规律，” 老人故意板起脸，但眼里仍带着笑，“可没教你写这些东西……咳咳咳……”
“好啦，好啦！小伊，我没事！” 胡安摆了摆手，挣开了急切拥上来的伊格妮丝，“你就赶紧去准备你的拿手炖菜吧，让我和年轻人多聊一会儿，不然他下次来，恐怕就见不到我了。”
伊格妮丝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警告似地瞥了瞥巴勃罗，这才转身回到厨房，故意把锅碗弄得叮当作响，以示不满。
老人转向巴勃罗，申请有些严肃：“不过先说好，巴勃罗。我不干涉你的创作自由，小说也好，戏剧也罢，那是你的选择。但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要是哪天我的小伊芙琳回来，扑到我膝盖上，眨着眼睛问我：‘爸爸爸爸，你有没有看巴勃罗先生的新作呀？快跟我说说，安东爵士当年到底有几个情妇？哪个最漂亮？’……”
巴勃罗顿时挺直了腰杆，表情变得无比紧张。
“别听他胡扯。” 伊格妮丝温柔的声音从厨房飘来，“我们的伊芙琳只会叫他‘老呆瓜’。”
巴勃罗尴尬地笑了笑。
胡安也笑了，重新放松下来，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已回忆起往昔：
“好了，言归正传。674年春天……有人说，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他的声音变得舒缓，带着回忆的质感，而巴勃罗从胸口抽出一杆羽毛笔，在笔记上奋笔疾书起来。
“北方的诸侯们，在马奎斯公爵的号召下，陈兵雪堡，刀剑出鞘，战马嘶鸣……可他们迟迟不对高崖领发动突击，就那么隔河对峙着。而在南方，尽管巴尔加斯侯爵已下令集结军队，但那些大贵族们……嘿，各怀鬼胎，都在观望，都在算计，谁也不愿意率先去趟这滩浑水，生怕折损了自己的实力。”
“除了……哈维尔公爵？” 巴勃罗适时地插话，引导着叙述。
“对，我堂弟哈维尔。” 胡安叹了口气，“愿莫维登的迷宫，始终为他保留出路吧。”
“他一路从帝都返回坚石堡，抵达当日便召见了蕾雅和我……”
胡安陷入了回忆，“他说，帝都局势已不容乐观——女大公瓦伦蒂娜逃亡出走，巴尔加斯侯爵则全面控制住了朝政，很可能会着手清洗剩余的瓦伦蒂娜派贵族……我堂姐蕾雅立刻就紧张了起来，抓着他袖子问：‘那安东爵士该怎么办？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蕾雅夫人……她似乎很关心安东爵士？” 巴勃罗双眼放光，羽毛笔在纸上蠢蠢欲动。
“咳咳咳……”
胡安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明显，“不要打断我说话，年轻人！ 哈维尔说，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他担心战争一旦爆发，坚石领会首当其冲，成为战场。他更担心的是，巴尔加斯侯爵可能会把他扣在帝都当人质，以此来要挟坚石城出兵。”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哈维尔说，现在急需一位绝对靠得住的使者，立刻赶去高崖城。去了解安东爵士的动向和意图，并明确告诉他——卡洛斯家族，会坚定追随他的步伐，无论他作何决定。”
胡安脸上露出一丝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的光彩：“我立刻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论关系，我与安东爵士多次共患难；论身份，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学者，不会引人注目；哈维尔当即表示同意，于是我马上就……”
“唉……” 伊格妮丝幽幽的叹息声从厨房中传来，“不知道谁拍着胸脯许诺，会一直好好照顾我，直到我完全康复。”
胡安假装没有听见，继续说道：“总之，我当天就轻装出发了。等我紧赶慢赶，抵达高崖城时，积雪融化殆尽，春天姗姗来迟。在到达当日，我就见到了温妮莎·法度女士，还有护送她前来的艾德里安爵士。”
“也就是说……安东爵士并没有真的扣下他们？” 巴勃罗迅速抓住重点。
“是的。显然，巴尔加斯侯爵犯了一个错误。”
胡安嘴角泛起一丝讥诮，“他以为凭着温妮莎与安东爵士的感情，会更容易说服她哥哥改换门庭，但谁知道，温妮莎反而站到了她哥哥那边。”
“那么，您见到安东爵士本人了吗？” 巴勃罗追问。
“第二天，我才见到了高崖城当时的代理城主——伊索尔德女士。” 胡安答道。
“赞美霜白黎明！也就是我们《风流爵士与浪荡龙》的女主角！” 巴勃罗兴奋地叫道，双眼放光。
“说实在话，巴勃罗，” 胡安皱起眉头，表情认真，“我很讨厌这个哗众取宠的书名，也很讨厌你刚刚那句拜龙教祷词，如果你不想哪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火堆上，我建议你最好换个名字。”
“我附议。” 伊格妮丝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这都是为了读者喜欢，市场需要……” 巴勃罗弱弱地辩解道。
“接着说，” 胡安把话题拉回，“这十分令我意外。我反复向伊索尔德女士强调，我带来了重要的情报，必须亲自告知安东爵士。可她却始终置若罔闻，只是告诉我说：安东爵士忙于政务，没有时间会见你。”
“也许他真的累倒了，毕竟要伺候一条巨龙……”巴勃罗露出促狭的笑容。
“再三沟通无果后，” 老人摊了摊手，“我只得当着她面，声明了坚石城的立场。伊索尔德女士听完，只是点了点头，说她知道了。并且补充了句：‘如果坚石领因此受到攻击，我会出手相助的。’”
“所以……您最终也没能见到安东爵士？” 巴勃罗失望地追问道。
“没有。”
胡安肯定地摇了摇头，“至少，在那个春天，没有。 我在高崖城逗留了大约十天，试图从其他渠道打听，但口风都很紧。安东爵士仿佛彻底消失了，只有伊索尔德女士和温妮莎女士偶尔露面，处理必要的事务。”
“那么，关于瓦伦蒂娜女大公呢？” 巴勃罗压低声音，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有很多人推测，她当时并没有逃回自己的封地，而是去了高崖城，接受了安东·伍兹爵士的庇护……”
“荒谬！”
胡安斩钉截铁道，但巴勃罗注意到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赤裸裸的谣言，你要知道，在她再次现身之前，安东爵士表现得有多着急！高崖城的渡鸦几乎飞遍了全国每一处角落，他质问帝都，要求公开证据，呼吁贵族议会调查……”
“是的，我知道这段历史。”
巴勃罗快速记录着，“安东爵士公开质疑帝都方面对瓦伦蒂娜女大公的‘缺席审判’，他宣称巴尔加斯侯爵可能已秘密谋害了女大公，反而编造出逃亡的谎言来蒙蔽臣民。他说这是对帝国司法公正的严重亵渎，自己绝不能善罢甘休……”
“是的，巴勃罗，看来你至少认真听过几节课。”
胡安点了点头，有些感慨：“我当时赶去高崖城，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告诉安东，不必过于担心女大公——至少从哈维尔的情报来看，瓦伦蒂娜确实已成功出逃了，而并非遇害。我希望这能让他稍微安心。”
“所以您是安东&瓦伦蒂娜派，先生。” 巴勃罗由衷地感叹道。
“可惜……” 胡安没有理会，他只是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我没能及时见到他。”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只有厨房传来的咕嘟声和窗外隐约的鸟鸣。
“那……安东·伍兹爵士，当时到底在哪呢？”
巴勃罗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如果他不在高崖城主持大局，面对北方大军压境和帝都的步步紧逼，他去了哪里？又在谋划着什么？”
“我也很想知道，巴勃罗。”
胡安缓缓说道，“根据后来的事态发展，我只能做一些猜测，他或许秘密前往了……”
“好啦好啦，先生们！”
伊格妮丝欢快的嗓音响起，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炖锅，腰间系着围裙，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哦！故事可以慢慢聊，但汤凉了可就不好喝啦！”
“辛苦您了，伊格妮丝夫人！” 巴勃罗连忙起身，帮忙接过炖锅。
“那，巴勃罗，” 胡安也扶着摇椅把手，慢慢站了起来，“我们饭后再继续聊聊？关于那个春天，也关于安东爵士的计划。”
“当然，先生！当然！”
巴勃罗忙不迭地点头，随即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不过吃饭前，您能不能先简单说说，依您看，安东爵士愿意把高崖城交给伊索尔德女士代理，这是不是足够证明，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超越种族的深厚情感？您觉得，人类和龙族之间，真的可能产生爱情吗？”
胡安·卡洛斯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又瞥了眼厨房门口假装忙碌的妻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把巴勃罗都吓了一跳。
“啊，我认为能，巴勃罗，当然能！”
他顽皮地眨了眨眼，“就像我和小伊，不就跨越了年龄的阻碍，结成了一对爱侣吗？”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向餐桌，只留下巴勃罗在原地，看着笔记本，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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