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告别了临昭,凤弥独自一人立于九霄云外。
脚下是翻涌不息、浩瀚无垠的云海,远处,天界辉煌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隐没、模糊。
方才凌霄殿内弥漫的血腥气、沉重的悲怆与那令人窒息的、几乎凝固的沉默,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在身后。
然而,那份沉重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未愈的伤痛。
临昭关切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字字清晰:“……不要太莽撞了,还是得为了你和凌归的孩子着想。”
“凌归”……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细小却淬毒的银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房最柔软处,带来一阵绵长而尖锐的酸楚。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覆上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一个新生的、微弱的生命脉动正悄然搏动,微弱却无比坚韧。这是她与那个早已在凡尘中“死去”的凌归……
或者说,与那个如今冷酷无情的许渊之间,无法斩断、最深沉的羁绊。
临昭何其敏锐,他避开了那个会点燃她怒火的名字“许渊”,却精准无比地触动了这根最柔软的弦。
“孩子……”
凤弥低声呢喃,眼神复杂如幽潭。愤怒的烈焰并未因这柔情而熄灭,反而如同被泼上了滚油,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她此行要去清算的旧账,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被辜负的千年、被撕裂的心!
更是为了这个尚在腹中、懵懂无知的孩子!
为了那个在凡间烟火里,为了保护她,而毅然挡下致命偷袭、鲜血染透青衫、最终命运被彻底改写、坠入无尽冰渊的……
孩子的父亲!
魔族七煞!
这个名号如同地狱深处烙下的诅咒,带着血与火的腥气,刻在她永不磨灭的记忆深处!
凡界那场卑鄙的偷袭,凌归挡在她身前,血色瞬间浸透他衣襟的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那份撕心裂肺的剧痛、那滔天的恨意与无能为力的绝望,从未因时光流逝、神位更迭而减弱分毫!
它们只是被深埋,等待着此刻的彻底爆发!
“哼!”
凤弥一声冰冷的轻哼,如同寒冰碎裂。
周身金红色的涅盘神焰骤然升腾,无声地燃烧,将眼中因回忆而泛起的那一丝脆弱水光瞬间焚成虚无,只余下冰封万里般的、纯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这笔沾满鲜血的旧账,是时候连本带利,一笔一笔……清算干净了!”
她不再有丝毫迟疑,身影化作一道撕裂苍穹的赤色惊鸿,裹挟着焚尽八荒的凛冽神威,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魔气森然翻涌、如同巨兽蛰伏的魔界方向,疾射而去!
她全然不知,她此行欲寻的仇敌,早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被另一股力量彻底抹杀,归于尘埃。
(二)
与此同时,妖界深处·静谧竹舍。
临昭已将天界发生的惊天剧变——
萧灵魔界身份败露、皓颜天帝自戕谢罪、遗命传位于慕辰——
巨细靡遗地告知了慕辰与子露。
竹舍内,空气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万载玄冰,连窗外竹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慕辰坐在窗边的竹榻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竹节粗糙的纹理,仿佛要从那冰冷的触感中汲取一丝支撑。
他俊朗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往日温润的眼眸此刻空洞而疲惫。
母后(林玉\/萧灵)竟是魔界之人!
妹妹慕湘堕魔被废!
而父帝……
那个对他严厉却也暗藏慈爱的父帝,竟以如此惨烈、如此决绝的方式,亲手斩断了一切!
巨大的冲击与沉重的悲伤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碾过他的胸膛,让他几乎窒息。
他从未渴望过那顶象征至高权力的帝冠。
他唯一的愿望,不过是与子露在这片宁静的妖界山林,远离纷争,过些平淡温馨的日子。
命运却以最残酷的方式,将他推向了旋涡的中心。
临昭看着沉默如石雕的慕辰,自然洞悉他内心的挣扎与抗拒。
他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给予他消化这惊涛骇浪的时间。
子露默默地起身,走到慕辰身边。
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温暖而坚定的手,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她仰起脸,用那双清澈如碧泉的眼眸深深地望着他,里面没有一丝动摇,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无言的支持,胜过千言万语。
“阿辰,”
子露的声音很轻,如同林间最温柔的微风,却带着抚平一切褶皱的力量,“没事的。”
她感受到他指尖无法抑制的轻颤,握得更紧了些,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是接受还是拒绝,我都会在你身边。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她微微停顿,眼中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理解:
“我知道,天后……萧灵的事,慕湘的遭遇,还有天帝陛下的……离开……”
她艰难地说出这几个词,“这一切对你打击太大,让你痛彻心扉,让你本能地想要逃离那个充满了锥心回忆的地方。这……再正常不过了。”
她微微仰头,目光如温柔的月光,坚定地照进慕辰痛苦挣扎的眼底深处:“我只希望,无论你最终如何抉择,都是遵从你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是你……日后回想起来,不会抱憾、不会后悔的选择。”
子露的话语,如同汩汩流淌的温暖泉水,带着无尽的理解与包容,缓缓注入慕辰冰冷混乱、几近干涸的心湖。
她的存在本身,她的支持,便是照亮这无边黑暗的唯一灯塔,给了他直面这沉重命运、承担起一切的勇气。
慕辰猛地反手,更用力地、几乎是死死地回握住子露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滔天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将翻江倒海的悲恸、对过往的怨怼、以及对未来的茫然无措,强行压制下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眸时,那双曾因妖界安逸生活而显得温润如玉的眼睛,已然褪去了所有青涩与迷茫,沉淀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帝王的沉静、深邃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缓缓站起身,如同拔地而起的青松,面向临昭,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恭谨而郑重。
声音虽不高,却如同磐石落地,带着千钧之重,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竹舍之中:
“父帝遗命,神尊见证。慕辰……才疏德薄,骤担大任,实惶恐难安。”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如炬,直视临昭,再无半分犹豫与退缩,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更迭:
“然,此乃天界之重托,苍生之厚望!慕辰在此立誓,定当竭尽所能,殚精竭虑,不负父帝临终所托,不负神尊今日期许,更不负……天帝之神圣使命!”
誓言铮铮,如同金玉交击,宣告着他正式接过了那顶染血的、无比沉重的帝冠。
临昭看着眼前这个在剧痛中浴火重生、瞬间展现出帝王气魄与担当的青年,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激赏与由衷的欣慰。
他重重地拍了拍慕辰的肩膀,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信任与期许:
“好!好!好!”
连道三声好,临昭目光灼灼,“本尊坚信,由你执掌天界,必能涤荡前尘污秽,重振神界纲常!你父帝皓颜……九泉之下,当可瞑目了!”
他知道,这个选择艰难,但慕辰不会让他们失望。
皓颜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新生,终将在慕辰手中,绽放出应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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