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红旗车将林默送回市政府大院门口。
他下车,对着车窗里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深深鞠了一躬。车子缓缓开走,没有带起一丝多余的尘土,正如陈望这个人,来时无声,去时无痕。
但“江南会”三个字,却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林默的脑海里。
那不是一个地名,更像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江州水面之下,那股最庞大、最隐秘暗流的符号。
回到综合一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古怪。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比之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敬畏,有好奇,也有藏得更深的嫉妒。
他开着文史馆那辆挂着特殊牌照的老红旗出去转了半天,这事儿根本瞒不住人。在这座大院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解读出十八种含义。
副处长老张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主动过来给他续水,只是姿态比以往更殷勤了些。
“小林出去办事辛苦了,陈老先生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老先生精神矍铄。”林默不咸不淡地应着。
“那就好,那就好。”老张搓着手,似乎想再问点什么,但看着林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讪讪地走开了。
林默明白,从今天起,自己在这栋楼里的身份标签,又多了一个——“能请得动陈望的人”。夏清月给他的这件“石棉衣”,效果立竿见影。
他刚坐下没多久,市长办公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上来一趟。”
还是那简短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三个字。
林默走进市长办公室,夏清月正站在那副巨大的江州市地图前,手里拿着一支红色的铅笔,似乎在勾画着什么。
“市长,我回来了。”
夏清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铅笔的末端,轻轻点在城南那片区域。
“陈老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不是去看画的。”林默如实回答,“是去看看,值不值得为我站一次台。”
夏清月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个错觉。
“看来,他觉得你还算值得。”她转过身,将铅笔放在桌上,“那件石棉衣,能保你一时,保不了一世。真要进了火场,是死是活,还得看你自己。”
林默心里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周良安这种人,正面无懈可击。”夏清月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十指交叉,目光锐利如刀,“那份内参,是射向他的一支冷箭,能让他疼,能让他忌惮,但杀不死他。想要他的命,就得知己知彼。”
她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份薄薄的档案夹,推到林默面前。
“这是周良安和张狂调来江州后,所有的公开行程记录和市府办备案的公务活动安排。我给你三天时间,把它们看完。”
林默拿起档案夹,入手很轻,但感觉却重如千钧。
“市长,我想知道,我要从里面找到什么?”
夏清月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我要你找的,是这两份档案里‘没有’的东西。”
林默瞬间懂了。
公开的行程是给人看的,是阳面。而那些消失的时间,那些无法被合理解释的空白,才是真正的关键,是阴面。
“另外,”夏清月补充道,“从今天起,你不用回综合一处了。你的办公桌,暂时搬到这间办公室外面的小套间里。对外就说,你被抽调过来,专门负责整理我的一些调研文稿。”
这又是一重保护,也是一种监视。将他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既能杜绝外界的干扰,也能随时掌握他的动向。
林默抱着档案夹,走进了那间只有十来平米的小套间。这里曾经是市长秘书钱文海的“宝座”,如今,他成了新的主人。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林默将档案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翻开。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陈望老先生那双浑浊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江州城里,有一个地方,叫‘江南会’。那里,就是专门给这些大锦鲤喂食的池子。”
这,或许就是那两份档案里“没有”的东西。
接下来的三天,林默几乎住在了办公室。
他将周良安和张狂两个人的行程表,用最笨的办法,以小时为单位,并列做成了一张巨大的表格,铺满了整个地面。
周良安的行程,完美得像一本教科书。白天开会、调研、接待,晚上不是参加市里的公务宴请,就是回到市委招待所的宿舍里看书学习,几乎没有任何私人时间。
张狂作为他的心腹,则更像一个勤勤恳恳的“大管家”,大部分时间都围绕着城南旧改项目打转,不是在拆迁指挥部,就是在去往各个相关部门的路上。
两份行程表,就像两条严丝合缝的铁轨,并行向前,看不出任何交集之外的异常。
林默看得头昏脑胀。如果不是陈望的提醒,他几乎要以为这两人是真正的“劳模”。
但【情绪剧本】不会骗人,周良安那【儒雅】之下的【野心】,张狂那张狂面孔后的【贪婪】,都证明他们绝非表面上那么干净。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到了第三天下午,林默盯着满地的表格,眼睛都快看出重影了。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决定换个思路。
他不再试图从行程里找“空白”,而是开始找“规律”。
他发现了一个非常微小的细节。
平均每隔半个月左右,通常是在周三的晚上,周良安和张狂的行程记录,都会变得异常“巧合”。
比如,某一个周三晚上,周良安的记录是“在宿舍研究省委最新文件精神”,而张狂的记录则是“因劳累过度,提前返回住处休息”。
又比如,半个月后的另一个周三,周良安的记录是“与来访的党校教授进行非正式学术交流”,但档案里却没有这位教授的任何信息。同一天晚上,张狂的记录是“陪同家人看电影”。
这些记录单独看,毫无破绽。但当十几个这样的“巧合”被林默用红笔圈出来,并列在一起时,一种诡异的规律性便浮现了出来。
他们在用一些看似合理、却无法核实的理由,在固定的时间段里,同时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林默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李鬼祟。
这种涉及到江州陈年旧事和人脉网络的事情,没有人比地方志办公室这位“活字典”更合适了。
他拨通了李鬼祟的电话。
“李主任,我是林默。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电话那头的李鬼祟,声音激动得像是中了彩票:“哎哟,是林秘书啊!您有什么指示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我老李绝不皱一下眉头!”
林默被他这夸张的表态弄得有点想笑,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道:“李主任,我想跟您打听一个吃饭的地儿。”
“吃饭?”李鬼祟愣了一下,随即胸脯拍得山响,“您想吃什么菜系?中餐西餐还是日料?江州我熟啊!保证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都不是,”林默缓缓说道,“我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园林式的,不对外营业,只招待熟客……名字,好像是叫……江南会?”
电话那头,李鬼祟的呼吸声,瞬间就停了。
足足过了五秒钟,他才用一种比哭还难听的声音,颤巍巍地开了口:“林……林秘书……您……您可别吓我……这地方……这地方的名字,可不能随便提啊……”
林默的剧本面板上,李鬼祟的情绪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覆盖——【极度恐惧】、【禁忌】、【大祸临头】。
有戏!
林默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像是在开玩笑:“李主任,您这反应,跟我要刨您家祖坟似的。我就是好奇问问,一个吃饭的地方,还能是龙潭虎穴不成?”
“那地方……比龙潭虎穴还厉害!”李鬼祟的声音都在发抖,“林秘书,您听我一句劝,就当没听过这三个字。那里面的水,深得能淹死一头鲸鱼!别说您我,就是以前的赵书记,在那儿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挂断电话,林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鬼祟的反应,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
接下来的半天,他软硬兼施,时而用夏市长的名头压一压,时而用过去的人情敲一敲,终于从吓破了胆的李鬼祟口中,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了“江南会”的全貌。
那是一座位于江州东郊,紧邻着月牙湖的古典园林式庄园,前身是民国时期一位大军阀的私家宅邸。新中国成立后几经转手,最后在二十年前,被一个神秘的港商买下,改造成了如今的私人会所。
会所实行最严格的会员推荐制,而且不是有钱就能进。入会的门槛,是“权力”或者“能影响权力的资源”。
会员囊括了江州乃至全省范围内的政、商、学三界的顶尖人物。他们在这里吃饭、喝茶、听戏、鉴宝,但做的,却是最隐秘的利益交换和权力勾兑。
周良安,正是那里的常客。
而那个负责为这些“大锦鲤”撒下鱼饵,并且打理着整个池子的幕后老板,被人尊称为——金爷。
一个没人知道他全名,只知道他背景通天的神秘人物。
林默放下笔,看着自己记下的满满一页笔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赵立春的贪腐集团,跟这个“江南会”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过家家。赵立春是一棵看得见的、腐烂的大树,而“江南会”,则是一个盘根错节、深埋于地下的巨大根系,滋养着无数棵像周良安这样的大树。
夏清月要砍的,不仅仅是周良安,而是他背后那整片看不见的森林。
他推开门,走到夏清月的办公室门口。
“市长,档案我看完了。”
夏清月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林默将自己的分析和从李鬼祟那里得到的情报,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夏清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等林默说完,她才缓缓开口:“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想要拿到周良安的致命证据,必须进入江南会,看清楚他在那张牌桌上,到底和谁,在玩什么牌。”林默斩钉截铁地说。
“很好。”夏清月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答案很满意。
她站起身,走到林默面前,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
“现在,这把刀已经递到你手上了。但江南会那身铠甲,密不透风。你连门都进不去,怎么近身肉搏?”
林默沉默了。
是啊,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李鬼祟说了,江南会是会员推荐制,而且推荐人要为被推荐人做担保。一个市政府的小秘书,无权无势,无根无萍,谁会为他担保?谁又敢为他担保?
他就像一个准备挑战最终boSS的玩家,却发现自己连新手村的门都出不去。
看着林默紧锁的眉头,夏清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似乎在等他自己想出答案。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林默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自己来到江州后认识的所有人,所有事,都过了一遍。
李鬼祟?不行,他连提那个名字都怕。
陈望?更不行,请老先生站台已经是极限,让他把自己弄进那种藏污纳垢的地方,等于是在侮辱他。
夏清月?她自己都不能轻易涉足,更不可能把自己送进去。
一个个名字被划掉,一条条路被堵死。
林默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局。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名字,突然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那个曾经在宴会上对他露出【猫捉老鼠的戏谑】和【杀意】的男人。
那个曾经嚣张地告诉他,“包工头早就喂了江里的鱼”的男人。
那个作为赵立春的“金主”,在江州商界经营多年,人脉关系错综复杂的男人。
地产大亨——王虎!
林默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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