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山道尽头,那辆不起眼的空马车依旧静静等候。
车辕上,那个模糊的药宗遗徽在愈发明亮的晨光中,正微微发烫,散发出一种不祥的灼热。
林清瑶的目光却已从那辆催命符般的马车上移开,死死钉在沈渊的左侧肩胛。
那道断裂锁链般的紫色痕迹,如同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眼底,更烙进了她的神魂深处。
祭品。
这两个字在她识海中轰然炸响,掀起滔天巨浪。
一直以来,楚晚晴、药宗长老,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手腕上与生俱来的金色纹路,是作为“药王转世”的证明,也是她生来便要为宗门、为天下苍生献祭的宿命烙印。
她曾对此深信不疑,甚至以此为基石,构筑了自己复仇与求生的全部计划。
可现在,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祭品”印记,竟出现在了沈渊身上!
不,这绝非巧合。
楚晚晴的棋局,环环相扣,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任何一个看似偶然的细节,都可能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钥匙。
她的心在一瞬间沉入万丈冰渊,但她的手却稳如磐石。
“别动。”林清瑶的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呼吸停滞从未发生。
她松开搀扶沈渊的手,反绕到他身后,指尖轻轻悬停在那片紫痕之上,却并未触碰。
沈渊身体一僵,心脉逆崩的余痛与被欺骗了十数年的滔天恨意交织,让他浑身肌肉都紧绷如铁。
他能感觉到林清瑶冰冷的杀意,却不是对着他,而是透过他,射向了某个遥远而不可见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任由她施为。
林清瑶飞快地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罐。
罐子一打开,一股浓郁而精纯的药香便弥漫开来,其中夹杂着一丝血气。
她用银簪尾部的小勺,从罐中小心翼翼地刮出三粒暗红色的丹丸,正是她用自身精血炼制的“凝血丹”,药效霸道,专补气血亏空。
但此刻,她却并非要给沈渊服用。
她将三粒丹丸置于一块干净的陶片上,用簪身将其碾成细腻的粉末。
随即,她俯身,用另一块陶片碎片,蘸取了地上被沈渊咳出、尚未完全干涸的黑血。
那黑血中,混杂着被“逆相共振”逼出的心脉淤积,带着一股巫术特有的腥腐之气。
她将黑血与凝血丹粉末在陶碟中迅速调和,一时间,血腥与药香激烈碰撞,最终化作一滩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灰褐色浆液。
做完这一切,林清瑶抬眸,眼神锐利如刀。
她以一根最细的银针针尖,蘸取了那灰褐色的浆液,然后,在沈渊震惊的目光中,以一种快、准、狠的力道,在那道紫色锁链痕迹的边缘,轻轻划下了一个十字。
这一下,并非刺入皮肉,只是用针尖将浆液精准地“画”在了皮肤表面。
“滋——”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灰褐色的浆液,在接触到紫痕边缘的瞬间,竟如同滚水浇入热油,剧烈地沸腾起来!
一缕缕淡青色的烟气从中蒸腾而出,带着刺鼻的焦糊味。
沈渊闷哼一声,只觉得肩胛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灼痛,仿佛有无形的烙铁正狠狠按在那里。
而在那蒸腾的青烟之中,紫痕周围的皮肤竟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四道早已愈合、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微凸旧疤,被浆液的药力硬生生“逼”得显现出来!
那四道旧疤,呈一个完美的环形,如同四颗无形的钉子,死死“钉”在紫痕的四个方位,其最终的力道,全部收束于那截断裂锁链的中心!
林清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疤痕的形状、这力道收束的方式……她再熟悉不过!
药宗刑堂,有一种专门针对犯了重罪的药修的酷刑,名为“锁灵钉”。
用四根淬了“化灵散”的玄铁钉,钉入药修肩胛、丹田等要害,使其经脉寸断,药力溃散,一身修为化为乌有,沦为废人!
这手法,与眼前这四道被逼出的旧疤,如出一辙!
沈渊,一个帝王,为何会身负药宗刑堂的秘传酷刑痕迹?!
而且看这疤痕的陈旧程度,至少已有十年以上!
一个冰冷的念头穿透了她的脑海:楚晚晴,这个药宗的叛徒,不仅盗走了宗门至宝,竟还偷学了刑堂的禁术!
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楚晚晴在沈渊身上布下的局,远比她想象的更早,更深,更残忍!
“你的贴身衣物。”林清瑶的声音沙哑了几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转向沈渊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内衫。
沈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挺直了背脊,让她更容易检视。
林清瑶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他内衫的夹层。
多年的用药习惯让她对布料的质地极为敏感,她立刻察觉到,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夹层里似乎缝着一个更小的、质地不同的布片。
她毫不犹豫地撕开夹层,一枚早已褪色、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布片掉了出来。
那布片约莫两指宽,边角用暗红色的丝线,绣着半朵形态诡异的干枯曼陀罗。
林清瑶的心脏,狠狠一抽!
这种靛蓝贡布,这种绣样!
她记得清清楚楚!
十五年前,她还只是药宗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童,负责整理御药房的采买名录。
其中有一项,便是专供东宫太子沈渊日常药膳所用的器皿与布巾,其来源地,正是南疆!
而那名录上所绘的贡布图样,就是这种绣着半朵曼陀罗的靛蓝布!
她迅速将布片翻过来。
布片背面,用一种极细、几乎要消弭于无形的朱砂,写着一行小字:
“癸未年冬至,茶七盏,盏盏无毒。”
癸未年冬至!
正是先帝驾崩,沈渊被指认为“目睹”楚晚晴下毒的那一天!
茶七盏,盏盏无毒……这分明是在说,那天的茶,没有问题!
这是一个迟到了十五年的、无声的辩解!
是谁,将这样一枚关键的证物,缝在了年幼的沈渊的贴身衣物里?
又是谁,有能力和胆量,在楚晚晴的眼皮底下做这件事?
就在林清瑶心神剧震之际,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那日,我饮茶前,曾见你站在廊柱的阴影里。”
沈渊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
他死死盯着林清瑶,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记忆碎片带来的混乱、痛苦,以及一丝被长久压抑的、针对她的质问。
林清瑶的指尖猛地一顿。
她?
癸未年冬至?
她从未在那个时候入过东宫,更别提靠近沈渊的寝殿!
这是楚晚晴的又一个嫁祸之计!
她不仅篡改了沈渊的记忆,让他“看见”自己下毒,更植入了虚假的画面,让他“看见”林清瑶也在现场!
好一招一石二鸟!
既为自己脱罪,又在未来的帝王心中,埋下了一根针对“药王转世”的怀疑与憎恨的毒刺!
林清瑶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
在沈渊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中,她做出了一个快到极致的反应。
她飞快地抬起另一只手,猛地撕下自己衣袖内衬的一角。
然后,她将那一角布料,与手中的靛蓝布片并排放在一起,举到沈渊眼前。
“看清楚。”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的裁衣习惯,所有衣物的内衬棉线,皆为左捻。而这块布片,是右捻。手法可以模仿,但产地与织造工艺的根本习惯,无法伪造。有人,在模仿我的风格,伪造证迹!”
沈渊的目光落在两块布料的经纬之上,那截然相反的棉线捻向,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也抽在他那段被构建的、虚假无比的记忆之上。
攥着林清瑶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开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蛰伏在药灵骨匣残片中的药灵,突然从缝隙里探出了毛茸茸的白色小脑袋。
它那双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焦急,鼻尖在空中嗅了嗅,随即猛地蹭向沈渊的后颈。
“不对劲!姐姐,他这里……他颈后第三椎的位置,有一个很淡的灼痕!”药灵的声音尖细而急促,直接在林清瑶的识海中响起,“那里的气息,和你手腕上金纹发热的时候,一模一样!”
林清瑶闻言,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沈渊的后颈。
果然,在那微乱的发丝下,一处指甲盖大小、颜色极淡的圆形灼痕若隐若现。
她不再有任何迟疑,并指如剑,食指与中指精准地按上了那处灼痕!
“唔!”
沈渊一声压抑的闷哼,只觉得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后颈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让他脊背的肌肉骤然绷紧如弓!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清瑶自己也倒抽一口凉气!
她腕间的金色纹路,竟随着她手指的按压,同步滚烫起来!
那灼热感沿着她的经脉一路向上,仿佛有一条火线,从她的手腕,蔓延过她的手臂,最终与她按在沈渊颈后的指尖,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这感觉……分明是两人的神经通路,被某种霸道无比的巫术强行接驳!
痛觉,可以双向传导!
这灼热感不多不少,恰好持续了七息,而后便如潮水般自行冷却。
林清GEo瑶的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之前在皇陵地宫,她与沈渊会识海共沉。
为何在破除“逆相共振”心石之时,两人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同步感应。
他们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楚晚晴用这种歹毒的方式,“绑”在了一起!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这个“绑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林清瑶缓缓松开手指,目光落回自己光洁的左手小指上。
那里,是她药王精血最精纯的源头。
没有丝毫犹豫,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在自己左手小指的指腹上,轻轻一划。
一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璀璨、仿佛蕴含着流光的金色血珠,滚落而出。
她屈指一弹,将这滴精血,精准地滴向沈渊颈后的那处灼痕。
然而,预想中血液渗入、探查究竟的一幕并未发生。
那滴金色的血珠在接触到灼痕的瞬间,竟仿佛碰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被猛地弹开!
它没有落下,而是诡异地悬停在了半空之中,离沈渊的皮肤约有三寸的距离。
血珠内部的金光剧烈闪烁,持续了整整三息。
三息之后,在林清瑶和沈渊骇然的注视下——
“噗!”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响起!
那滴血珠骤然炸裂,却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了十二粒比米粒更小的、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微粒!
这十二粒赤红微粒没有四散飞溅,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在空中自行排列,最终组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散发着远古洪荒气息的图案——北斗七星,外加五颗辅星!
林清瑶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她的脑海中,一本尘封在药宗禁地、她曾无意中翻阅过的上古巫术孤本,其中的一页疯狂翻开!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以北斗方位布阵,锁拿生魂,亘古不变……
“北斗锁命阵……”
她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挤出这五个字,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
“原来‘归魂共命’,从来不是共享生死……”
她的目光缓缓从那十二粒悬浮的火星,移回到沈渊那张因震惊而苍白的脸上,一字一句,揭开了这个横跨十五年的、最恶毒的真相:
“……是让其中一人的魂魄,成为另一人续命的……薪柴。”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方山道上,那辆静候的马车车辕之上,原本微微发烫的药宗遗徽,光芒突然黯淡了一瞬。
徽记中央那个古朴的“药”字,最下方的一笔“木”,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缝隙。
风,停了。
林清瑶缓缓站直了身体,脸上所有的惊骇、愤怒、颤栗,都在这一刻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宛如万载玄冰的冷静。
薪柴?祭品?
好一个楚晚晴。
她转过身,目光越过沈渊,望向那片狼藉的柴房废墟。
她需要验证,需要一个绝对精准的复盘。
她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沈渊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解剖万物般的冷酷决绝。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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